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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吵(1 / 1)

叶见窈谦卑温顺,跪得极为端正。

容珩却在心头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然而不知是想到什么,他终究没有发作。

侧头不看叶见窈,只说。

“昨日你认错之时……孤便说过,你既认了错,自此,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顿了顿,面色还有几分冷硬,话里却说,“如今你膝盖上又有伤,伤好之前,不必再跪我。”

不要跪我。

见窈一愣,未想到会再听到这句话。

在容珩递给她簪子的一年后,崇仁二十年,满树桃花再次开得轰轰烈烈,同样轰烈的,还有皇后要给容珩纳妃的消息。

皇宫里的赏花宴上,皇后未曾遮掩,只端着慈母范儿,“我儿今年一十又九,这就要及冠了,时间真是快。”

她感慨着,语调中又有些许调笑打趣,“这眼看着就到要成家的年纪了……民间同样年纪但凡富贵些家庭的公子哥儿身边都配上一两个通房了吧?”

最后这句话皇后是对着自己的贴身丫鬟讲的,可是声音不小,又岂知不是对着天下人讲的。

起码皇后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这上赶着想去东宫伺候的丫头们就翻了一番,甚至有些家世清白的三品京官将自己的嫡女都推了出来。

只是七品芝麻官庶女出身的见窈自然知道——

那是皇后娘娘在敲打她。

只是她从不知道自己原是个这么惹人讨厌的人。

不讨喜到除了皇后,乌金部赫赫有名的小战神、容珩的表弟——顾君恩居然也会屈尊降贵在偏僻的宫道上拦住她。

“你就是……叶见窈?”

他没带任何宫女随从,双手抱着剑立在不远处看她。

习武之人的目光向来凌厉,何况这位小世子一向来是帝都有名的混世魔王。

叶见窈只感觉自己好似要被他的目光扒皮抽筋,于是她稳了稳心神,俯身下拜,“正是小臣,敢问世子有何吩咐?”

就听顾君恩轻声“啧”了一声,不满不屑之意溢于言表,他开口,“我表哥……太子殿下要选太子妃的事情你知道吧?”

少年人目光如炬,高高在上,“太子殿下身上流着乌金的血,就算未曾直言,那太子妃位也定是我们乌金部的女子所有。”

他手中的长剑随着他的声音出鞘半截,寒光闪过她的脖颈,刺入她的杏眼,“我来,便是希望大人心里有数,好自为之。”

声音里满是警告之意。

叶见窈抿唇,一时竟有些好笑,自己到底哪里值得皇后娘娘和小世子这样多番敲打。

“挂冠神武当年事,明哲从来要保身。”

她这样无所依靠的人,早在前几日在坤宁殿前跪了那么几个时辰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想明白了。

太子殿下肯负责,那是太子殿下君子端方,她要是真不要脸皮的要了,那真是没有脑子。

……死期将至了。

“好自为之。”向来是她最会做的事情,于是等见窈安排完手上的事,特意寻了个休沐的日子赶去了东宫。

“呦,叶大人还知道来见孤!”

一路上畅通无阻,未见人影,余闲甚至直接把她引到了东宫的寝殿。

四下无人,只檀香一点一点的燃,容珩端坐在床帐中,剔透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姗姗来迟的她。

谁能想到,不熟时,旁人眼中清风朗月的人,相熟后,竟是个刁蛮的性子。

见面后,他果然不阴不阳刺了好几句,“好厉害的五品女官大人终于忙完啦!”

少年人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开了荤,得了趣味,哪里还能再回到最开始乖乖吃素的时候呢?

她又有意要找个靠山对抗魏青。

因而这一年里,二人没少厮混。

只是最近这一个月里,他就不知找了她几次。

却都被她避开了。

见窈知道他心中有气。

可谁也不是泥捏的,没理由在你后母那儿受了气,在你表弟那儿受了气。

如今在你这里还要受气。

于是只见叶见窈“扑通”一声跪下,“五品小臣叶见窈,请太子殿下安,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许是她的动作实在太过突然,又或许是她膝盖与青石板砖碰出的声音实在太响。

竟一下子砸的容珩哑口无言。

半晌,太子爷轻哼一声,却是伸手把人扶了起来,只是说话的语气依旧不怎么好,“怎么你还要生气……”

话说一半,他顿了顿,又说,“好不容易来找孤,有什么事啊?”

“来还东西。”

见窈从怀中拿出一年前容珩给她的簪子——

一支缠丝点翠并蒂海棠簪。

即使是站着,她也恭敬万分,在御前侍奉了一年,她行礼的仪态比较之前已是脱胎换骨。

只见她低垂着眼眸,双手与头顶齐平,手心向上捧着那把掐丝并蒂海棠簪,声音琅琅——

“请殿下收回此物。”

四下一时静默无言,所有的空气都向她压过来,叶见窈却未曾抬头,只固执举着手僵持着。

“叶见窈——”

片刻,头顶响起容珩陡然增大的声音。

见窈知道这人又要生气。

于是抚了一下裙摆准备再跪,却被人猛地拉住手臂,原先在床帐之中的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面前。

少年人咬牙切齿,伸手紧锢着她的手腕,压出一道红痕,“你再敢跪一个试试看呢!”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她当时立即跪得端正无比,声音中气十足,“您是太子,我是女官,我跪您,合法合理,天经地义。”

年少时争论,谁也不肯退让,都如炮仗般一点就着,针尖对麦芒。

吵着吵着便滚去了榻上。

禁了一个月的人,又憋着火气,怎么也不肯放过她。

只在她浑身湿透,大汗淋漓之后小小声在她耳边卖乖,软着声音。

“不要想着把簪子还给我了……不要再跪我了,好不好?”

嘴上弱弱问得是“好不好”,动作却是不肯停的。

她被他强硬地逼得退无可退。

若是不答一句好,只怕是明日站也站不起身。

如今再看,容珩强势与虚伪彼时已经初露端倪。

可惜他那时装的太好,她又是个年纪小的,竟硬生生拖到最后,深受其害,才将一切看清。

叶见窈敛下眼眸,从那年少时的荒唐事中抽身。

只如当年一般,面对容珩不许她跪的言语,再次对着容珩跪得端正无比。

声音中气十足,“您是太子,我是百姓,我跪您,合法合理,天经地义。”

她满口都是大道理,还不忘给容珩戴高帽。

“我知您是这世上最为怜悲惜弱之人,但是尊卑有差,男女有别,小民卑贱之人,实在不值得您如此对待。”

当年即将及冠的容珩被她气的白了脸,如今十七八岁的太子殿下亦是皱了眉。

记忆里的少年与眼前人逐渐重合。

容珩直直看着她,眉眼似乎比她记忆里更精致些。

眉黑目亮,束发的发带和他的衣衫一样都是乌金锦缎,腰间束了个襄着着和田玉和东珠的腰带,更显清冷高贵。

他眉目冷艳,眉眼中似有嘲讽之意,抓住见窈的手臂往上提,又把那小半碗已经半凉了的鲜虾海鲜粥推到了叶见窈面前。

葱花被烫得已经失去了鲜绿,红萝卜丁确实愈发鲜红。

容珩声音冷淡,看着从头至尾没有用正眼瞧过自己的叶见窈。

末了,突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眼尾微弯,“叶大夫此言差矣。

孤既是太子,你既是百姓。

那孤让你跪,你便跪,孤让你坐,你便坐。孤让你食,你便食。

……这才是合理合法,天经地义。不是吗?”

日头西斜,天边是一片染血的红。

见窈在窗边教芙蓉如何拿笔,裴玉宁坐在茶几旁翻看自己的武侠小说。

阳光斜斜的照射进来,裴玉宁头上插着的点翠珍珠掐丝步摇随着她勾头的动作在书本上留下几道晃动的影子。

大齐民间话本小说流行,裴玉宁在吴州时就喜欢看这些东西。

一个月能看上数十本武侠小说,整天嘴上挂的就是“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这来了帝都才发现,帝都的话本种类更是繁多,什么《莺莺传》、《镜花缘》,不仅爱情感天动地,不可言说的尺度更是比吴州那些书大上不少。

看得裴玉宁目不暇接,面红耳赤,愈发痴迷。

可是她昨天夜里看完半本,睡前放在床头,忘记收起来,竟差点被刘竹青查收。

这可把“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老娘”的裴玉宁吓坏了。

她是既舍不得书里的那些精彩绝伦,又害怕被自己母亲知晓自己在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思来想去,这才想到了把见窈这里当避风港。

“你脸上是怎么了?”裴玉宁看书之余,发现了她脸颊和脖颈处的冒出红点,“不是说,伤的是手掌和膝盖吗?”

叶见窈摇头,“没事。”她笑笑,“误食了胡萝卜过敏了。”

“哪有这么不小心的,我那儿有过敏药。”裴玉宁示意芙蓉去拿。

“不用了,几天就褪了。”

叶见窈总是在下意识拒绝。

总是这么见外的样子,裴玉宁有些无奈地撇撇嘴,随即扬了扬自己手里的书,一副娇蛮大小姐的样子。

“不白给你,就当是我在你这里看书的报酬。”

如此亦是两清。

知道她是在迁就自己的性子,叶见窈心下一软,无意往裴玉宁手里看去,就看见她里那书竟包了封皮,看不见名字。

竟是如此爱惜?!

见窈起身给她倒了杯茶水。

谁料她刚一靠近,裴玉宁就猛得站起身来,十分爱惜的书籍也一下子掉在地上,翻开了一两页。

见窈定睛一看,满页的“玉臂粉藕”,“娇啼婉转”……

“不…不是的。”刚刚还娇蛮着的小姑娘脸“唰”一下红了,“怎么就恰巧看到这么一页啊……”

她轻声抱怨一句。

却见叶见窈神色未变,甚至蹲下身帮她把书捡起来,重新放在了茶几上。

“那、那就是一个爱情故事。”

被人抓包的裴玉宁说话打了结巴,“你、你就是恰巧看到他们圆房那一页而已。”

谁料叶见窈冷静的很,她轻声“嗯。”一下,便未再多言。

如此倒让裴玉宁有些讶异,她抬眼盯着叶见窈,“你…你不骂我?”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见窈看到这些。

居然没有面红耳赤、大惊失色、大骂她失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并非她以貌取人。

只是平日里的叶见窈看起来太像是个小古板了。

却见见窈对着她摇摇头,她又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说话都是一本正经的,“你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了。”就算看一些也无所谓。

那话语中的未尽之意没有表明,却让裴玉宁的脸一下子爆红起来,“我、我不是……”

她张张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只以为叶见窈在调侃自己,气得直接把书合上砸在自己的膝盖处,把头侧向一边,挑眉嚷嚷道,“不理你了!”

那是一种独属于少女的娇羞。

叶见窈笑笑没说话。

就见刚刚还嚷嚷着不理她的小姑娘凑了上来,语调似有不服,“不是本女侠要看那些……大家都喜欢看好吧,你根本不懂这本书有多好看!”

红着脸为自己争辩,裴玉宁真心觉得天下不会有人不喜欢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文。

“那个,只是一种表达爱的手段,你不要像那些之乎者也的夫子一样古板了。

那是爱情!”

最后又好似羡慕地小声感慨一句,“你说,那小姐得多爱那个书生才愿意无名无份的跟他……那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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