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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有意搓磨(1 / 1)

东宫的张嬷嬷来寻她拿翠玉的身契的时候。

见窈正在翻看《小戴礼记》的《大学》篇,上一届女子恩科,长公主所出的论述题便是出于此篇。

见窈今日好不容易得闲,便想着多看几遍。

“叶大夫。”张嬷嬷对着见窈虚福了福身。

她是坤宁宫里出来的,便是有品级的官员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见窈自不敢受她的礼,于是连忙起身去扶,“这么晚了,嬷嬷怎么过来了。”

同时实实在在把膝盖弯下去,还了个实礼。

太子殿下决定聘她为府医,张嬷嬷自然早把她的简牍报进了坤宁宫。

原本就对她这个“越州榜首”心怀敬意,如今又见她心思清明,处事周到,眼中自然更添几分欣赏。

“姑娘还说呢!”张嬷嬷爽朗一笑,言语中竟添些许亲昵。

“还不是翠玉那个小贱蹄子!没几日安分的,方才竟惹了殿下的怒,我自来自姑娘这儿取她的身契的!”

翠玉和红绡这两个不安分的,她向来是盯得最紧,如今眼看着这两个都要被她清出府去,张嬷嬷说话时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些。

见窈却是心下一沉,未料到自己今世不出手阻止,她竟也有此一遭。

要了身契发卖出去——落在人伢子的手上,又是翠玉这种有些姿色的,想也知道会沦落到何种地步。

想了想还是开口,“敢问嬷嬷,可知晓是犯了何事,惹了殿下的怒气?”

张嬷嬷见叶见窈神色微顿,面露怜悯不忍之色,便也猜到她的好心,于是劝道——

“姑娘,老身知道中午刚将身契交给你,下午便过来取,属实是有些闹笑话了。”

“但是姑娘是读圣贤书的人,自也明白,东郭先生与狼,农夫与蛇……哪里是事事人人都值得怜悯爱护的。”

她顿了顿,颇有些语重心长,“过分心善,小心城门失火,招致灾殃。”

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见窈心中自是知晓,明哲保身,向来是她这样没什么倚仗的人,所能选择的最聪明的做法。

也明白两面之缘,张嬷嬷愿意这样提点自己,已属善意之举。

于是她笑,面上皆是不好意思,说话也吞吞吐吐的,眼眸却是清亮,“我总觉得……没投生在好的家庭里,年纪轻轻就要出来为奴为婢,已经是不容易了。”

末了,“当然,”她找补一句,“能伺候太子殿下,也算是她的福气。”

“但若是再因为一点小错就误了终身,未免有些太可怜了。”

见窈杏眼带笑,像是一座弯弯月牙桥。“谁不会有犯错的时候呢?”

张嬷嬷是陪着皇后一步一步走上后位的,在宫里十多年,自认是人是鬼都见过了,哪能看不出这小丫头是扯着一张皮在这儿给她装傻装笨呢!

可这心不知道怎么的就软了。

最后竟答应留些时间放见窈去东宫主殿求情。

……大抵做奴婢的,谁没有个犯错的时候呢?

天色越来越暗,一炷香之前还明显能够看见的太阳,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了踪影,留下些许红霞还在西边挣扎。

空旷的东宫主殿没有点蜡烛的迹象,一切摆设只任由昏暗吞没。

虽然已经过了年,但北风过境,天气依旧是冷,那一碗由翠玉端过来汤药没过多久就没了热气,凉寒如冰的摆在那。

见窈猜测那中药可能是洒在了哪里,只因苦味遮掩不住,横冲直撞地弥漫在整间大殿。

太子容珩就端坐在一张紫檀木的茶几旁,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本卷起来的书册细细看着。

菱花窗里透进来几缕微弱光线,和着烛影斑驳,见窈看清那是一本《孙子兵法》。

“听孙嬷嬷说,叶大夫你有事找我?”

容珩说话时眼睛依旧在书上,只留给见窈一个侧脸。

先皇后并非汉人,是乌金部的公主,所以容珩的眉骨也比寻常男子更加挺拔,连同高挺的鼻骨一起,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将他的脸一半隐在昏暗中,一半现在光线里。

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见窈俯身下拜,端得是谦卑至极,“小民听闻,小民的贴身婢女冲撞了殿下,特来请罪。”

容珩却没抬头,只说,“叶大夫,孤的药潵了,孤还没用今天的药呢……”

见窈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又瞥见《孙子兵法》中《欲擒故纵》那一章确有一大片污迹,也就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于是开口:“小民现在就去给殿下煮。”

闻言,容珩把书反扣在茶几上,“那你就在院中煮吧,孤也懒得再等你去到药房煮好再端回来。”

就像是早料到见窈会来,会说出如此提议一般,容珩随手一指,房间的角落里竟早已备好了煮药用的器具。

她亲手写的方子也被扔在器具的一旁,上面还沾着点血迹。

煮药的气味难闻,自是不可能被允许在容珩的寝宫操作,他顺手一挥,那器具就被小太监利落扔在了院内一角落。

那是北风的风口上,原本正对着东宫寝殿们。

钦天监看了说如此不祥。

这才从太湖运了两块巨石,请能工巧匠在门前造了个山水小池。

见窈此刻便蹲在那山水后起火煮药,她在家也是做惯了粗活的,因而劈柴、架炉都熟练利落得很。

可是不知是这风太大,太冷,还是这柴有些潮的缘故,见窈用火折子点了几下,都没有将火生起。

凛冽北风吹得她青丝翻飞,不一会儿手脚都冻得有些麻木。

她蹲在地上。

用整个人挡住风口,又用火折熏了许久,这才将将将柴火下面的干草点了起来。

然而失去了北风的压制,黑烟立刻向叶见窈反扑,呛得她眼鼻生疼,呼了好几口气才算缓了过来。

她最近有意缩食瘦身,到现在已经有将近一天半的时辰未近米面。

之前在房间里看《小戴记》的时候还好。

可是此刻这北风猛地一吹,胃竟有些受不住了。

猛的一抽,绞得生疼。

疼得见窈一下子站不起来,只能用膝盖抵着地,靠近火堆缓了许久,才有了能直起身的力气。

她捂着胃。

只感觉似有冰锥在凿,疼得她睁不开眼。

脑袋一片混沌,不知是过了多久,那股疼意才被她生生熬了过去。

叶见窈睁眼。

风一吹,骤然觉得自己的额头、后背一片冰凉。

胃里还是一丝一丝的抽痛。

但好在砂锅里的药汤已经咕嘟冒泡。

把药给容珩送进去,她回房再给自己扎几针便好了。

如此自我安慰着,叶见窈扶着自己的膝盖起身,又轻轻捏了一下自己酸软的腿肚,这才弯腰将汤汁倒进小碗里。

其余的装进玉壶里,她挺直了背,端着托盘走近了殿内。

昏暗的殿内点着暖香,推门那一瞬间,暖意就包裹了叶见窈每一个被寒风侵袭的毛孔,让她整个人都不自觉微微有些颤栗。

烛火昏暗,隔着金丝楠木的屏风,她看不清容珩的所在,于是俯身行礼,“殿下,药好了,现在用药吗?”

容珩的声音隔得很远,有些模糊不清,“太烫了,冷冷吧。”

于是见窈只能端着汤药静立等在一旁。

刚在寒风中冻了小半个时辰,现在又骤然进了暖屋中,她整个人都被香炉中的暖烟熏得头昏脑胀的。

手脚慢慢恢复知觉,额头上的风池穴却是一抽一抽的疼。

叶见窈只觉得自己的头和手里的托盘一样,愈发的重。

她强打起精神撑着,背挺得愈发笔直。

隔着屏风而看,好似一株墙角绿竹,容珩垂下眼眸,敛了自己的目光。

“过来。”

不知是过了多久,见窈的脚都站的有些麻木,这才听人大发慈悲地开口。

闻言,她即刻端着汤药绕过屏风,就见太子爷在锦衾中躺着,背对着她。

见窈端着药碗上前,却见容珩动都没动,声音平淡的宛若谈论今天的天气,“放了这么久,怕不是都凉了?”

容珩金尊玉贵,吃食方面最是挑剔。

喝茶都是烫了不行,凉了不行,必须得是七分热。

见窈忙后退想重新给他倒一杯。

盛药的玉壶有保温作用,此时再给他重新倒一杯,应该刚刚好是差不多七分热。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容珩扬手,背对着她,随手一指。

“幸而那还有一包,你去重熬一份吧。”

这般态度。

竟是有意在搓磨她。

原来,是有意磋磨她啊……

莫名地,叶见窈眼眶一热,刚刚烟熏火燎都忍过去的杏眼,此刻竟有些湿了。

提着玉壶的手攥得死紧,发着颤,骨节都有些泛白。

“好。”

半晌,她轻声应了一句,随后安静退出房门,将门轻轻带上。

走出门的那一刻,未进水米的胃便猛地再次在寒风中绞痛起来。

骤然尖锐的疼痛让她将将把托盘上的东西放在一边——

整个人就直直往下跪去。

细碎的石块让她的手掌擦出血丝。

膝盖磕出了一片青紫。

到处都是火辣辣的疼。

一股酸水乍然从胸腔涌上她的喉头。

见窈弓着身子吐了出来。

清冷月光被假山遮住,留下一大片阴影。

她低着头,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缩在那片的阴影里,微微打着颤。

影子遮住了她的神情。

四周是一片寂静。

半晌。

只一滴水珠从挺翘的鼻尖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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