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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1 / 1)

许是要入冬了,这场雨连下了十来天。

身子仿佛被火烧,又仿佛置身于冰窖中,林桑晚痛苦地低喃,“水……水。”

床边的丫鬟急忙倒了一杯水,扶起她,慢慢喂水。

林桑晚咳嗽了几声,忽地清醒过来,看了看屋子,还是之前的西院。

“我睡了多久?”喑哑的声音响起。

“王妃昏迷五天了,身子忽冷忽热,宫中的御医都来了好几回,真是吓死人了。”

“王爷在吗?”

见她支支吾吾不说话,林桑晚虚弱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小桃。”

“王爷在哪里?”

“奴婢不知。”

“王爷不让我们告诉您。”

林桑晚支起身子,想要下榻,被小桃一把拦住,“王妃,您先好好休息,王爷就能回来了。”

“不久是多久?一天?还是两天?”

小桃面露难色,不知如何回答。

“我也不为难你,你跟我说说当日刑场的情况。”

小桃把眼睛飘向地上,低声道:“这......”

“也不让说?”林桑晚笑了几声,“你若不说,我就自己去找。”

小桃连忙跪下,害怕道:“奴婢不知道刑场情况,只是看到王爷领着一个极其俊美的男子将您抱了回来。之后便是宫里来传话,唤王爷进宫,连同那名男子一起。再之后王爷就没回来过了。府里管家使了银子去打听,说是王爷在宣政殿外跪了三天三夜,也晕倒了,后面被贤妃娘娘接到永寿宫了,直到现在也没有醒过来。”

林桑晚再次咳了起来,平复心绪后,问道:“另一名男子呢?”

小桃疑惑道:“奴婢不知。”

“你先起来吧。”林桑晚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眼里无光。

此时的永寿宫内已经忙成一团。

林慕雪看着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的萧逾白,眼睛泛红,再想到宫外的林桑晚,她更是痛苦欲绝。

为了向先帝表忠心,父亲将她送到了景仁帝身边。

自从入了皇宫,她一直低调行事,一直与诸位宫里的娘娘和平相处。

学着不恃宠而骄,学着当一位娘娘。

后来为了向景仁帝表忠心,她让父亲助他登上高位。

为了向景仁帝表忠心,将阿晚留在了永都。

她还是一个鲜活明媚的少女啊。

林家无意皇权,无意高位,只想守护百姓,让南顺国人人都能安居乐业,这有错吗?

为何林家最后会落到如此境地。

她不甘心。

她也恨。

可她不能乱。

烛火摇曳,林慕雪守在萧逾白床边,眼底布满了困意。

忽然咳嗽声传来,将她瞬间惊醒。

萧逾白看着灯火通明的屋子,声音沙哑,道:“母妃。”

“先喝口水。”林慕雪让身边的丫鬟将他扶起,自己把杯子递到他嘴边,“慢慢喝。”

缓过气来的萧逾白脸色苍白的看向她,问道“母妃,阿晚醒了吗?”

“醒了。”林慕雪双眼通红,哽咽道:“是母妃对不住你们。”

萧逾白想起什么,继续问道:“父皇有说要赦免阿晚吗?”

林慕雪垂下眼眸,在他昏睡的这几日,景仁帝一次都没有派人来问过情况,这是真的彻底厌弃了。

她淡淡道:“你刚醒来,莫要操心这些事,一切都有母妃在。”

萧逾白脸色一沉,双手紧紧握着,哑着嗓音道:“母妃,我该想到的。”

他眼里盛满悲痛:“我为何要喝那碗汤,我要不喝,就不会睡过去。”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林慕雪声音带着哽咽的哭腔,“我们的逾白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来就交给母妃吧。”

林慕雪看着他清减了许多的身子,忍不住心疼,他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萧逾白攥紧了床沿,起身,“我再去求父皇。”

“你父皇现下在商议政事,你放心,有太后在,有母妃在,阿晚不会有事的。”林慕雪摁住他的肩膀,将他扶回床上。

月上枝头,林慕雪安抚好萧逾白后已是酉时正。

她取出屉中的鹅黄笺表,胸中冤屈难耐,脸色苍白,一双眼浮肿着,早已没了往日的灼丽明媚。

将写好的笺表封起,林慕雪又亲自小厨房忙活了一阵,等红烧排骨完成后,才唤来春惜吩咐道:“我被禁足,出不了宫,你务必将宵夜和信交到王公公手上,请他呈给皇上。”

养心殿内,景仁帝正批阅着奏折,此时的他眉头紧锁,脸色深沉。

一封封的奏折皆是处置贤妃,惩治嘉辰王,处决林桑晚。

看着王福手里的信和宵夜,景仁帝淡漠片刻,终是拆开,随后道:“去把贤妃接来。”

冷风吹过空枝,扫过林慕雪憔悴的脸颊,道不尽的萧索凄凉。

王福领着她进了养心殿西室,景仁帝已经在里头等着她。

方一进去,王福便退下了。林慕雪看着低头喝粥的景仁帝,下身福礼,道:“皇上金安。”

景仁帝没有看她,沉声道:“坐吧。”

“臣妾有罪。”林慕雪没有起身,神情凄凉的望着他。

景仁帝起身扶她,淡漠道:“你有何罪,不过是受父兄蒙蔽罢了。朕已决定,无论林家如何,朕都不会降罪于你,还会因检举有功,特封你为皇贵妃。”

林慕雪将手垂在两侧,没有起身,脊背挺直,冷道:“皇上是心里有愧,觉得如此做心里便能宽慰一二?”

景仁帝靠近她,柔声劝道:“若你肯,你还是朕的宠妃。”

“皇上觉得还能同过去一样吗?”林慕雪闭了闭眼,笑得不可抑制,片刻停息道:“臣妾这一生,犯了无数的罪。生在将门林家,养成洒脱不羁的个性,却又偏偏嫁入皇室,成为宠妃,此为一罪。”

景仁帝紧抿嘴唇,神色冷然地望着她。

“从王府到东宫,再到帝位,为了皇上的宏图大业,臣妾失了本心,央求父兄扶持,此为一罪。”

景仁帝低头看着眼前这个陪了自己近二十来年的枕边人,他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手里消失般,紧紧握住双手。

她仰起头,盯着景仁帝,哽咽道:“林家上下忠义勤勉,只因皇上一句镇北王府林家即是皇家倚仗又是南顺国脊梁,臣妾便时时试探,处处防备,甚至同意阿晚留在永都,此为一罪。”

景仁帝痛苦地闭了闭眼,沉声道:“够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想让她停下,可他知道,她不会。

年少时,她能成为自己的心头好,就是因为她一身傲骨,宁折不弯。

她没有停下,眼神坚定又痛苦道:“臣妾生平得父兄爱护,未曾有过半分报答,而今林府上下蒙冤惨死,不能替父兄申辩一二,不能手刃仇人,此为一罪。”

话音甫落,屋内寂静无声,鎏金卷耳兽香炉的兽嘴顶盖上泛着几缕白色香烟。

景仁帝一甩桌上粥菜,怒道:“一月不见,这就是你要同朕说的话?也不问朕好不好?”

自古帝王薄情多疑,以前她是不信的,如今怎么还能自欺欺人。皇上疑心过重,听信谗言,草草定案,单凭几封可以模范笔记的书信就定罪林家,如何能不让她心寒。

她的父兄怎么可能会私通敌国,他们要的是海晏河清,盛世太平。可她曾多次说过:“当皇上不再需要林家时,林家自当双手奉上兵权。”

他明明回:“好。”

如今他宁可错杀也不放过,更不愿还林家一个清白。她的心早就死了。

“皇上龙体康健,福泽深厚,臣妾自是无需关心。”林慕雪如血的眸子泪珠直流,凄凉道:“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万死难赎其一。但镇北王府满门男眷忠肝义胆,如今含冤惨死,只剩林桑晚一人,臣妾恳请皇上留她一命。”

“好一个万死难赎其一。”景仁帝手一挥,将她从地上拉起,严厉又愤怒道:“是朕平时太过纵容你,让你不知分寸。”

林慕雪冷笑两声,自顾自道:“若皇上真的纵容臣妾,还请皇上同意臣妾以一命换一命。”

沉默片刻,景仁帝放开手,靠回金色软枕,神色痛苦,道:“你这是在逼朕。”

自从嫁入皇家,她与后宫一众姐妹和睦相处,治事小心,怕行差踏错,怕给言官抓到把柄,怕给父兄招来前朝官员的嫉恨,更怕皇上厌弃!可现在,她什么都不怕了,心灰意冷的她早就断了生的念头。

林慕雪强忍心中巨大的痛苦,静静道:“在臣妾离去后,还请皇上善待妙瑛和逾白。逾白心性良善单纯,此次违逆全是为了臣妾。看在他一片赤诚孝心,绕过他的过错,勿要对他心存芥蒂。妙瑛是皇上看着长大的,过了这个冬天,便有十岁了,还请念在昔日情分,待她寿宴一过,让她自立府邸,着臣妾身边的春惜姑姑陪着她。请皇上成全。”

只愿后宫的波纭诡谲、翻云覆雨能够远离她。

他的心仿佛被毒蝎蛰了一下,痛苦难耐,脸色愈发难看,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她。

沉默良久,景仁帝已经恢复了平静,目光再也没有看她,只道:“依你。”

林慕雪郑重跪下,叩首道:“多谢皇上成全。”

见她俯身,长发簌簌从肩头落下,景仁帝突然想起初见时,她从自己身边走过,微风扬起她乌亮的长发,带着淡淡的幽香,他忍不住问一句:“雪儿,你可有话对朕说?”

能有什么话,她和景仁帝之间是真的无话可说。

殿内落针可闻。她已存了死志,安排好生前之事,她再无挂念。

景仁帝有些酸涩,“好!好!”言毕,叫了声王福,拂袖冉冉离去。

景仁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一,贤妃娘娘薨,景仁帝不顾言官口诛笔伐,仍追封她为皇贵妃,以皇后之礼厚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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