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午后的日头斜斜照在正堂中，温暖的洒下了一室的光。
从沈老爷出门去侯府，沈瑶就晃到了正厅。
穿着淡粉色衣裙的少女坐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躲阴凉。
她轻松地吃着糕点和水果，支着脚尖翘着晃，嘴里还轻哼着调调。
她一点都不担心明德公主会不同意。
毕竟上一辈子是明德公主上赶子来下聘，这次她自己上赶子往侯府送，明德公主哪还有不同意的道理？
说不定开心的晚上都要喝两口。
沈瑶在正厅，来来往往的都是人。
沈府那么大，人又那么多，今日早上沈老爷前脚刚出门，后脚二房的人就着手给沈瑶准备婚礼，盼望着她赶紧嫁出去了。
果不其然，还没等沈老爷回来，沈二爷就得了信跑到了正厅。
他一脸激动明知故问：“瑶瑶，大哥这是做什么去了？”
沈瑶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她面上不显，甚至还不好意思的红了脸：“爹爹是替我去给侯府送谢礼去了……”
沈二爷一脸“他懂”的神情。
貌似长辈关心一般坐在了沈瑶右手边的椅子上，语重心长的道：“这几日听说瑶瑶没有好好吃饭，听说就是为了那日救你的那个少年？”
沈瑶歪了歪头：“欸？这事二叔都知道了？”
沈二爷点头。
不仅是他知道了，外面的许多人都知道了。
沈瑶又有些不好意思，她低头：“那日那个少年……我是很感谢他的。”
沈二爷表示理解：“救命之恩自然是要感谢的，更何况那少年二叔也见了一眼，是个不错的年轻人，还是侯府的二公子，瑶瑶若是日后嫁进侯府，那便是侯府的夫人，自然有享不尽的好日子喽！”
好日子？
呵。
可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整个上京都知道顾景昭是个什么身份和处境，沈瑶嫁进去哪能做什么侯府夫人。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有明德公主在，沈瑶定不会有什么舒坦日子。
沈瑶害羞的低下了头：“我也不是冲着什么荣华富贵，就只是那日他救了我……”
沈二爷也不多说，像是不戳破小女儿的心思。
随即他话音一转：“哎……这嫂子就是走得早，要不然看到瑶瑶嫁人，定会十分欢喜。”
提到沈大夫人，沈瑶原本就假装的脸差点装不下去。
她没说话，呼吸声却沉了些。
她有些生气了。
沈二爷以为沈瑶想娘了，叹息了一声：“瑶瑶别伤心，这婚事的筹备让你二婶来就可以，定给你办的风风光光妥妥当当。”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帮沈瑶筹备婚礼，就可以盘算清楚沈瑶聘礼和嫁妆，只要将这个丫头送走，剩下偌大个沈府，便都是他们的了。
沈瑶听着，她眼睛转了两下，忽然变了脸色，扬起了比之前还要明媚的笑——
“既如此，那便麻烦二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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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昭在书房又修了两根笔，这才等到明德公主派人来叫他过去。
顾景昭颔首，默默地跟在小厮的身后，往明德公主的院子去。
从净尘居出来，一路上越来越繁华，院子回廊景色雅致，富贵逼人。
这才是真正的侯府。
相比之下，他所在的净尘居，比外面的破落租户还不如。
明德公主的院子叫做和韵堂。
这地方顾景昭已经记不清楚自己上一次来是在什么时候了。
他往日就住在净尘居，连前厅都极少去。
“二公子，公主就在里面等你了。”
带路的小厮停在和韵堂外面不再往里走。
顾景昭低声道了句：“多谢。”
他也不自行走动，只沉默的等在原地。
没多久，常嬷嬷便迎了过来。
她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远远地便看到顾景昭知趣的站在原地，没有乱走动，甚至他一直颔首，眼神都没有乱看。
常嬷嬷很满意：这个外室的儿子倒是知趣。
待他成亲之后，既全了公主的名声，又断了他的后路。
“二公子久等了，公主正在里面。”
常嬷嬷走到顾景昭的面前，嘴里面叫着二公子，但是眼神却高高在上。
一个贱人的儿子。
不过如此。
“多谢常嬷嬷。”
顾景昭自然感受到了常嬷嬷的眼神，他不以为意，跟在了常嬷嬷的身后。
“二公子好福气，今日公主要与二公子说一件喜事。”
常嬷嬷引着他往内室走，顾景昭一路上只是沉默，在常嬷嬷说罢之后，才轻声说：“多谢公主。”
说话间，也到了内室。
明德公主正半歪着身子微眯着眼坐在矮榻上，旁边的侍女正在给她打扇，桌子上摆的是用冰凉着的葡萄和西瓜。
“公主，二公子来了。”常嬷嬷走到明德公主旁边轻声提醒。
明德公主并未睁眼。
顾景昭抬手恭敬行礼：“参见公主。”
“嗯。”
听到顾景昭的声音，明德公主这才睁开眼睛。
她草草的扫了一眼顾景昭，发现他穿着一身淡蓝色半新不旧的儒衫，头上更是只有一根木簪束发。
不知道是他自己本身长得就好，还是今日解决了麻烦，看他格外顺眼。
这小子长得确实不错。
不怪那沈瑶对他一见钟情。
“起来吧。”明德公主懒懒的开口。
她没有让顾景昭坐下，他只能站在原地听明德公主说话。
“听闻前几日你救了一个姑娘？”
“是，”顾景昭沉声道：“那日在散学时偶然救了一个姑娘，并且将她送回府。但我并未留下姓名，若是给府中带来了麻烦，请公主责罚。”
“麻烦是没有，喜事倒是有一桩。”明德公主显然心情不错，话都多了，“那日的姑娘是沈府的大姑娘，她醒来之后就对你十分感谢，并且对你情根深种，今日沈家家主来与本宫提起婚事，本宫念着那姑娘一往情深，你又到了成婚的年纪，便将此桩婚事应下了，你可有意见？”
明德公主问这话的时候，声音明显沉了些。
有些威胁的意味。
顾景昭只顿了一下，随即便深深行礼：“多谢殿下。”
见到顾景昭这么明白事理，明德公主也满意的点头。
之前她听说过顾景昭与相爷的独女有些交情，本想着他不会这么轻易的同意。
没想到他还挺识时务。
“既如此那便再好不过了。”明德公主继续道：“虽是沈家来说的亲，但聘礼我们还是要下的，也全了人家姑娘的颜面。过几日本宫便让常嬷嬷亲自准备好聘礼，你去下聘。”
“是。”顾景昭应下。
“你成亲之后，那宫学……”
明德公主顺着说道。
这小子一直能在宫学读书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偏自己的儿子那般不争气，只上了几年宫学便闹着不要去了。
便宜了这个小子！
“公主放心，下聘之后我便会去禀告祭酒，我即将成婚，不便在宫学中继续读书。”
顾景昭自然知道明德公主心中的刺。
既要守拙，那便要听话。
“好，本宫也累了，你先去吧。”
与聪明人对话就是轻松。
明德公主看着面前的少年，忽然有些感慨。
甚至还有些欣赏。
若他不是这个身份，真倒是一个不错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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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灼灼，沈瑶在正厅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沈老爷，听跟着的人说，沈老爷在从侯府出来之后，便直接去了铺子。
沈瑶想了下，叫了马车准备去金宝阁。
有些事情得先交代一下。
西市日复一日的繁华，只不过现在刚过了正午，正是有些热的时候，人并不多。
沈瑶掀开车帘，外面的风吹了进来。
有些热。
沈瑶的马车里放了些冰来降温，这么一掀开帘子，那些凉气全都跑了出去。
沈瑶赶紧将帘子放下。
可是在放下之前，沈瑶好像看到了巷子尾巴的地方有个身影有点熟悉。
是顾景昭？
不确定。
再看看。
沈瑶掀开车帘，一下就对上了一双好看的眼睛。
果然是顾景昭！
他站在那里好像在等人，现在他们两个眼神一对，沈瑶立刻就明白了他在等自己。
沈瑶迅速地看了下周围，再拐过去就是西市了。
这个巷子是她的必经之路。
安静又宽敞，平常没什么人走的。
沈瑶立刻道：“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沈瑶朝着顾景昭招手，让他上马车。
顾景昭没有犹豫，抬步走到马车的跟前，抬步上了车。
春桃和车夫已经识趣的离得远了些，帮沈瑶放风，马车上只有沈瑶和顾景昭两个人。
顾景昭一上马车便感觉到了沁人心脾的凉意。
穿着清凉的少女一身粉裙，她坐在马车中，头上连半点汗都没有。
相比之下，他倒是有些狼狈。
那少女将放在小桌上的冰凉西瓜端起来，朝顾景昭送过去，示意他吃一口：“顾景昭，你在这等我呐？”
“嗯。”顾景昭看了眼西瓜，却并没接。
沈瑶也不尴尬，自己拿小银叉子插了一块西瓜放进嘴里：“怎么啦？是有事嘛？”
刚才顾景昭一上车便看到了沈瑶的脸瘦了一大圈，原来圆圆的脸蛋现在都有些尖了——
看来她那五日是真的绝食明志。
顾景昭的心底不自觉的酸了下。
他有些奇怪，略微皱了下眉。
不过一瞬便恢复正常，他语气淡淡：“过几日明德公主便让我去沈府提亲。”
沈瑶惊讶了下：“这么快？”
她知道明德公主急，但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急！
“嗯，”顾景昭猜测：“估计会在初秋的时候就举行婚礼。”
沈瑶点头：“这样也好，不然那婚服好热，夏天穿定是要惹出来痱子。”
顾景昭：额……
她想的是这个？
提到衣服，顾景昭这才发现她的裙子好似也大了些。
应当是之前定做的合身的，但是这几日她清减了许多。
顾景昭张了张嘴，问道：“听闻你这几日没有吃饭？”
“对呀对呀！做戏也要认真些嘛！”沈瑶很快承认，“你都不知道这几日我都要饿死了。”
沈瑶摇了摇头，颇为可惜：“我要是饿死了的话，可真为你遗憾，少了我这么一个好合作伙伴。”
顾景昭嘴角绷紧：“你是为了我们成婚？”
沈瑶摇头：“一半一半吧。”
她声音小小的，但是眼睛却亮晶晶的弯成了月牙儿：“除了婚约之外，我还要我爹答应我，在两年之内不准让二房动任何沈家的产业。若是让我知道的话，不管在哪里我都会绝食的！我爹了解我，知道我会说到做到，所以这两年我可以放心的离开沈家啦！”
顾景昭沉默，他倒是没想到沈瑶会借机这般……
他不由得重新的定了定神，看着沈瑶。
沈瑶恍然不觉，她一脸狡黠。
像是获了胜的小猫。
她对着顾景昭叮嘱道：“过几日你来提亲，聘礼不多也不用生气，我与二房那边自有计较，你只要在侯府乖乖听话，明德公主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沈瑶的马车十分凉爽。
顾景昭身上的热意已经全部消散，他点头应下：“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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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公主的动作极快，没几日就给顾景昭准备好了聘礼。
自然是比不得侯府世子的聘礼，但也不算差，比顾景昭想的还要多了些。
明德公主虽然提防顾景昭，可明德公主却十分在意自己的面子。
这些聘礼给自己充脸面，不用落个苛待庶子的名声，也不算多。
日头还没到晌午，顾景昭便骑着马带着聘礼，往沈府的方向去。
今日顾景昭穿的是侯府特意给他准备的淡绯色澜衫，腰上系着银色腰带，头戴金冠。
他骑着马走在队伍前面，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兴许是衣服的颜色，显得凭添了几分喜气。
众人都问道这公子是谁，待知道顾景昭的身份后，都啧啧摇头。
……
“你们听说了嘛，好像是沈家小姐为了嫁给他好几日没有吃饭呢。”
“可不是，那日有人看着沈老爷亲自带着东西去了侯府。”
“说是那日沈小姐被二公子救了，一见钟情想要以身相许……”
“没想到这富家小姐也这么倔呦……”
“可是我怎么看着这新郎官脸上没有半分喜气，看起来像是被逼婚呢哈哈哈哈。”
“哎？看起来是哎！”
……
这曲曲声伴了顾景昭一路。
他没有表情，只朝着沈家的方向走，待到了沈府的正门，他潇洒的翻身下马。
将绳子交给旁边的阿桑，他信步走到沈府的门前。
他依旧神色淡淡，声音更是有些冷。
但偏偏礼数周全。
他在沈府门前恭敬行叉手礼，略微颔首，声音朗朗。
“晚辈顾景昭，特来向沈家大姑娘下聘，愿结白首之约，成秦晋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