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承衍。
是芝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这个男人，会在将来成为整个大雍的噩梦，而对原身来说，他却是如天神一般的存在。
他再是暴虐无度、穷凶极恶，也给了原身至高无上的宠爱，要星星不给月亮。
不仅拿整个王朝供养她，还愿意与她共享权柄，让所有人都只能跪在她脚下求饶，甚至他自己都向她摇尾乞怜，完全满足了原身的欲壑难填。
最后陪纪承衍赴死，也是奉上原身为数不多的真心了。
是芝对此只有一个评价——
狗男女。
这两人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在是芝的雷点蹦哒，如果可以，她很乐意引来天雷劈了他们。
可惜不能，是芝颇为遗憾。
那边纪承衍莫名心头一寒，环顾四周，却找不出对自己的威胁，而在他旁边，四皇子纪承奕正聚精会神看着新出的诗文，一副书呆子的模样。
与腼腆瘦削的纪承奕相比，纪承衍身形高大，样貌俊美，周身贵气十足，却又不显得倨傲，举手投足间颇为洒脱，一看就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不知他本性的人，都会被他这副皮囊骗过去。
便是纪承奕，如今也以为他是个关心弟弟的好兄长，今日是他想来雅集，纪承衍知道后便陪他一起来。
当今有六位皇子，上面三位皇子都已经成人，开始参政，而自四皇子之下的三位皇子，年纪都还小，纪承奕才十六岁。
不过不管是五皇子还是六皇子，母亲都是高位妃嫔，外家也相当显赫，唯有四皇子纪承奕，母亲是入宫为婢的罪臣之后，外家早已无人，也不得父亲看重，几乎只有在年节时才能见到雍帝。
纪承衍想要刷爱护兄弟的名声，只能找纪承奕，其他皇子都对他多有防备，夺嫡之势几年前就已有了雏形。
而纪承奕早早就被排除了继承人的行列，兄弟们用不着太防备他，还乐得与他交好，是以他这些年除了不被老皇帝重视，其实过得还算不错。
纪承衍是个很警觉的人，是芝不想引起他的注意，便只是分了一缕余光，在他身旁的纪承奕身上。
有时候，冥冥中自有天意。
谁都不会想到，最后得了大雍江山的，会是这个默默无闻的小透明四皇子。
纪承衍登基后都杀疯了，不管是他的旧党、师友，还是亲人，他都毫无情谊可言。
虽说有受到蛊虫影响，但蛊虫总不能改换他的灵魂，只能说他本质上就是个凉薄冷血的人。
纪承奕能在他手底下活下来，着实稀奇，却也有迹可循。
一是纪承衍到底需要竖个牌子给天下人看，他并没有那么无情，他杀掉其他兄弟，是其他兄弟要反他，纪承奕听话，就性命无忧，恩宠无限。
二是纪承奕从小到大都特别老实，成年后也不结党营私，府上门客也就小猫两三只，还只管平常庶务，相当于提前到他这儿养老来了。
他是个实实在在的闲散王爷，性子跟棉花似的，连仆婢都不曾苛责，对父亲兄长更是恭敬谦卑，不讨人喜欢也不会讨人厌。
纪承衍习惯了用友爱他刷名声，之后也用的很顺手。
说起来就像是养了一条狗，毫无威胁，那便继续养着，还能被赞一句喜欢小动物，很有爱心。
没人相信纪承衍对这个弟弟有什么情谊，可架不住纪承衍会自我洗脑，还敢跟天下人吹自己是个宠弟狂魔。
毕竟其他兄弟的女眷子嗣他都屠得干干净净，独独留下了纪承奕的命，还时不时给予封赏，怎么不算特别宠爱这个弟弟呢？
他把纪承奕捧成了独得皇兄厚爱的谨王，可这种厚爱虚无缥缈，只让人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会被摔得粉身碎骨。
纪承奕对此一清二楚，只能处处顺从。
纪承衍装模作样的时候，纪承奕日子不好过，等后来纪承衍越来越疯癫，纪承奕就更可怜了，他时不时就会被叫进宫里，纪承衍对他所做的事，可以说是恐吓，也可以说是羞辱。
渐渐的，他变得越来越胆小，不敢成亲，不能就藩，只能在纪承衍堪称变态的监视下苟活着。
这般过了好几年，纪承奕能逃离阙都，还是给原身送了大半身家，有了她吹枕边风，他才能前去單州，却也仍然被纪承衍无孔不入地监视着。
他但凡有一点动静，铡刀就会落下来。
从原身的记忆里看，纪承奕是真的胆小懦弱，没有野心。
老子还在时，他就很甘心当个闲散皇子，很喜欢读书，立志当东平王第二。
纪承衍登基后，无论怎么折腾他，他也不见血性，一点儿没要跟纪承衍同归于尽的意思。
可偏偏也就是他，造反还被全天下当正统，逼得纪承衍自焚而亡。
是芝并不知道楚云湛是怎么活下来的，纪承奕又是怎么把人招到麾下的，不过在那种绝境下都能在單州起兵，还一路势如破竹攻入阙都，只能说，这两人有点实力。
直到临死之前，原身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到一年的时间，纪承衍就丢了江山，也丢了他们的命。
要是芝说，她实在是心里很没有数，就纪承衍这皇帝当的，但凡是比他正常一点的人，别人都很愿意拥立为帝好吧。
是芝也不知道起义军的主导者，是楚云湛还是纪承奕。
她想好好观察一下纪承奕，看看他是被变态哥哥逼得触底反弹造反只为保命，实际上纯粹被赶鸭子上架的小可怜。
还是对帝位一直都有心思，有谋略有手腕，只是不得不卧薪尝胆隐忍多年的黑莲花。
是芝不是管杀不管埋的人。
雍帝她骗定了，纪承衍她废定了，但她并没有要祸害大雍的意思。
如果纪承奕当皇帝还不错，那她就顺便推一把让他上位，大雍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她怎么也能蹭一波功德。
是芝这样想着，突然被楚恬儿扯了扯衣袖，示意她往某个方向看。
她随之望去，就看见了何贞君，正与乔诗诗同赏着一篇诗文。
楚恬儿也不知怎么想的，拉着是芝和祝平兮就往那边走去，到了近前，何贞君看到她们后怔了一下。
乔诗诗以为她们是来找麻烦的，当即拦在何贞君前面，“你们想做什么？”
“我们可不像你，天天就想着找茬。”楚恬儿对她这质问的语气很是不满，也不愿意好好说话了，“我就是想跟何大小姐打个招呼罢了，你作为她的好姐妹，难道不知道我们已经冰释前嫌，她还欠了我家芝芝一个大人情吗？”
说着，她又盯着何贞君，一字一句道，“何大小姐，我说的没错吧？”
乔诗诗想都没想便反驳她，“贞儿能欠白是芝什么人情，少自作多情。”
话音未落，何贞君的手就搭上她的肩头，上前一步，“诗诗，她说的没错，白小姐的确帮了我一个大忙。”
乔诗诗闻言愣了愣，眼底瞬间浮上受伤之色，她在意的是，何贞君并没有跟她提过这些，她完全不知道何贞君与是芝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何贞君微微侧首，凑到她耳边道，“我会与你解释的。”
听她这么说，乔诗诗便安静了下来，却不再看楚恬儿那副得意的嘴脸，免得郁闷。
是芝也拉住还想继续怼人的楚恬儿，对何贞君道，“不若我们到一旁坐坐，今日大家都是来以诗会友的，何小姐方才看的诗文应当很是出彩，可借我们一观？”
何贞君闻弦歌而知雅意，“正有此意。”
不过片刻，以往在种种场合都不对付的两方人，便坐到了一处亭子里。
是芝与何贞君一个清冷孤傲，一个弱柳扶风，皆是难分伯仲的顶级美貌，两副美人面相加美得动人心魄，即使丫鬟们散在亭子周围呈守护之态，也挡不住来自各方的目光。
连远处的纪承衍和纪承奕，都随着一些躁动的声音，朝此处看来。
纪承奕在看到某张面孔时，脱口而出，“她也在这儿。”
纪承衍眸光闪了闪，“她？那几位小姐中，有四弟认识的人？”
他又故意亲密地调笑，“该不会是四弟的心上人吧？不知是哪位佳人，四弟若是喜欢，不妨请父皇赐婚。”
纪承奕闻言耳根红了一片，却摇了摇头，“二哥，我不会请父皇赐婚，她若不喜欢我，我绝不会勉强。”
“请恕弟弟不能说她是谁。”少年人既不想隐瞒又无法直言，对着向来亲厚的兄长，颇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他说的很认真，也很坚定，隐隐脱离了往日的怯弱形象，让纪承衍有些诧异，可仔细去看，他还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纪承衍在心中嗤笑一声，不喜欢便不勉强？
他这个弟弟身为皇子，却委实没有半分天潢贵胄的气度，宫中两位公主都比他霸道得多。
若是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勉强又如何？
不过他最放心的，也是这个弟弟坦诚又天真，轻易便能掌控。
纪承衍拍了拍纪承奕的肩膀，“四弟用情至深至纯，真是令为兄叹服，好，哥哥不问她是谁，只是你日后有什么要哥哥帮忙的，尽管开口。”
纪承奕很感激他没有追根究底，“谢谢二哥。”
纪承衍薄唇微勾，“谢什么，你可是我最好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