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初霁不再多想，捡起来刚刚搭好的火架，再次尝试点火。
谢楹反手也搂住了姜芷的脖子，两人勾肩搭背，她低声说，“阿芷，你还想不想去迎春宴了？”
姜芷的头猛地点了几下。
“那你还想不想知道你阿兄喜欢谁啦？”
又是一顿点头。
“那就听姐妹的，不许乱说话。”谢楹想了想，心说，但日后，指不定自己真的会成为他的心上人呢。
三百年后表明心意失败，三百年前，总要再试一试吧。
姜芷点头应道，“好，听你哒。”
“好姐妹！”
两人同时转过身来，却发现不知何时，萧初霁早已经不见了。
小娘子们面面相觑，眼里满是错愕。
姜芷小声道：“是不是咱们两个刚才密谋的声音太大了？”
谢楹：“有可能……”
不过片刻功夫，萧初霁又从树丛里钻了进来，手里提着两只活蹦乱跳的鸟儿，另一只手里还有一个竹篮子。
姜芷见了活的鸟儿就兴奋，好奇道：“这是什么鸟儿？”
萧初霁淡淡道：“普通的鸟雀，能吃的，味道不错。”
姜芷的表情再次凝固，蹙眉道：“这么可爱的鸟儿，你竟然要吃它？”
“不吃，我就饿死。”萧初霁面无表情地说着，他把鸟儿倒扣在篮子里，开始生火。
姜芷疯狂地晃着谢楹的胳膊，说：“蛮蛮，蛮蛮，你看他，竟然吃这么可爱活泼的鸟儿！”
谢楹抿唇说：“阿芷，这些鸟于我们而言是玩伴，于他人而言是救命的食物。”
她大概知道了萧初霁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花草丰富，鸟儿也更容易在此活动。
皇宫大概是克扣他们的食物了，不补充些营养，萧初霁的病会更难扛过去的。
人总要自食其力，万般挣扎着活下去。
就像，三百年大楚冷宫里的那个孤弱的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
谢楹记得，那个时候，还是个游魂的萧初霁就曾教她如何捕捉鸟兽果腹。
大雪消融，初春时节，萧初霁说：“编一个竹篮，捡一点麦子粮食，做成陷阱，可以抓住鸟兽，烤了来吃。”
此后，只要谢楹饿了，她也可以自己动手去果腹。
她曾问，“明明你挥挥手就可以帮我，为什么还要费心思教我？”
萧初霁想了想，说：“可我终究只是个鬼魂，我们之间，本就是阴阳两隔，你要自己学会成长。”
彼时的谢楹不过七岁，尚不懂这些话的含义。
萧初霁就耐着性子解释说，“就像是你再也见不到阿娘是一样的。”
“那我为什么不能像见到你一样见到阿娘？”
鬼魂顿住了，他也不清楚，不清楚为什么只有谢楹能看到他，不清楚为什么谢楹只能看到他。
他说：“兴许，我是来报恩的，所以上天特意允许你看见我。”
后来，谢楹渐渐明白了生与死，也明白了人间世事无常，明白了命途多舛。
却没想到，史书上的暴君，冷宫里的鬼魂，在生前，也仅仅是个比她还要可怜的孩子罢了。
回忆结束，谢楹回过神来，看着面前那团已经点燃的、熊熊燃烧的火焰。
火舌向上舔舐着，驱散了寒冷，彷佛在谢楹漆黑的瞳眸里跳跃舞动。
萧初霁拎着两只鸟儿走到了池塘边，拿石头用力砸出来一个冰洞口，将两只鸟儿快速地处理干净。
姜芷有些害怕，躲在谢楹身后看着他处理，嫌弃地咦了一声，说：“好残忍啊。”
虽然她们两个京城小霸王也爱玩，但也没有亲手杀过生呢。
谢楹握着她的手，说：“我想吃烧烤。”
“烧烤？听起来不好吃。”姜芷扯着她的胳膊，说什么都要走。
谢楹眨眨眼睛，圆滚滚的小脑袋在她胸口蹭了蹭，发髻上的两条丝绦都在不停地晃动着。
她声音娇嫩，说，“阿芷，先留下来嘛，你肯定没吃过。”
“可是——”
石榴裙小姑娘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卖萌道：“阿芷。”
姜芷哪里受得了自家小姐妹的卖萌撒娇三连，顿时软下性子，轻咳一声，“好吧好吧，看在你带我去迎春宴的份上，姑且答应你吧。”
闻言，谢楹蹦蹦跳跳地搂住她的脖子，高兴道：“阿芷最好啦。”
怀里的小姜芷一边保持冷静，一边却怎么也压不下去翘起的的嘴角，傲娇得不得了。
萧初霁刚洗好两只鸟儿，拎在竹篮里往火堆旁走去。
谢楹兴冲冲地凑在他身边，拽了拽他的袖子，仰头说，“哥哥，我们俩也想吃。”
说罢，她还特意戳了戳旁边犹豫不决的姜芷。
紫衣小姑娘立刻附和道：“对对，没错，我也想吃。”
萧初霁看了看篮子里的鸟儿，说：“只有两只。”
“我们两个吃一只，而且，我们可以用点心跟你换。”谢楹指了指不远处的秋千说，“那里有我带的糕点，跟哥哥换一只鸟儿，好不好？”
萧初霁最后还是答应了。
生火烤肉的时候，萧初霁无奈地啃着松软的点心，看着两个小姑娘一人一只小鸟儿吃得满手是油。
刚才还半推半就的姜芷在闻到香味，以及看到谢楹吃得那么香的时候，也终于忍不住凑了上去，尝试着咬了一点。
顿时味蕾大开，说要减肥保持身材的姜芷早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吃着吃着，萧初霁的目光突然落在谢楹浓密的发髻上，他倏的问，“七公主的乳名，是叫蛮蛮？”
谢楹咬着鸟肉，点点头。
还没开口，一旁的姜芷就已经说，“对啊，这可是太后亲自取得呢。”
谢楹倒还不知道这件事，便也听姜芷继续说下去。
姜芷抹了下嘴角的油渍，话痨似的说，“这还是我祖母说得呢，蛮蛮生下来的时候，先皇后去世，太后就亲自照顾蛮蛮。”
“那个时候蛮蛮还是早产儿，身子本就虚弱，好几次都差点夭折。”
“算命先生说，蛮蛮的命格有些弱，要起一些强势的名字压住才行。”
“后来，陛下就给蛮蛮赐名，楹，太后又给蛮蛮定下了这个乳名，蛮横强势。”
萧初霁看向谢楹，垂眸沉思片刻，说，“没想到，七公主的名字大有来头。”
倘若是梦中的场景，倒是应了这句命格弱。
姜芷又道：“反观我祖母，她说我的命格太强横，不能过强，不都说刚则易折嘛，所以就以花草命名，取一个单字芷喽。”
谢楹眼睛亮晶晶道：“那岂不是我们两个人互补呀。”
姜芷眼睛一转，也反应过来，说，“那我们就是天注定的好姐妹呢。”
萧初霁看着两个京城小霸王其乐融融的模样，瞬间觉得自己之前打听的事情好像错得太离谱了。
谢楹对萧初霁说，“哥哥，明日我们请你吃好吃的，就当感谢。”
萧初霁摇头道：“不用了。”
他顿了顿，又说，“今天的糕点也很好吃。”
闻言，谢楹露出一个笑容。
姜芷意犹未尽道：“鸟肉也很香啊，可惜我没吃够呢，明日我还想吃孜然味儿的。”
谢楹：“阿芷，你不是要控制饮食吗？”
姜芷：“啊？我有说过吗？”
谢楹：“……”
天光逐渐暗淡，三人面前的火堆也褪去火焰的汹涌，化为点点火星。
姜芷与谢楹擦了下弄脏的手，满足的笑了起来。
“呀，时候不早了，我要先回去了。”姜芷匆匆忙忙站起身，拍了下裙摆上的灰尘，喃喃道，“不然阿爹又要罚我抄书了！”
谢楹扶额道：“阿芷，你慢点。”
“蛮蛮，那我先走啦。”
说完，姜芷道过别，转身离开。
只剩下谢楹与萧初霁两人围坐在半明半暗的火堆旁。
许久，谢楹问：“哥哥，你是特意救我的吧。”
萧初霁没有答话，只是悄悄瞥去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谢楹笑道，“你接得也太准了。”
少年手中捏着一个小树枝，拨弄着火堆，自顾自地解释，“小时候皇兄们不待见我，总会朝我丢石子，我不想同他们动手，就只能躲开，所以接的也会准些。”
“哦，”谢楹抱着膝盖，歪着小脑袋看他，“那至少，你保护了自己。”
在冷宫，谢楹学会制作暗器，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她制作的暗器又准又狠，不仅是为了保护，也是为了威慑。
拨弄火柴的手微顿，萧初霁嘴角微不可查地上扬，眸光柔和起来。
又过了片刻，谢楹看了眼天色，也站起身来，明媚一笑道，“哥哥，我也该回去啦。”
“嗯。”
顿了顿，萧初霁也站起身，犹豫许久，目光落在身着石榴裙小娘子的发顶，最后还是开口喊住她，“蛮蛮。”
闻言，石榴色裙衫的小娘子蓦地回头。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问，眉如远山，眼神犀利，“在另一个地方？”
却又小心翼翼地试探。
谢楹顿住，侧身看着他，神情诧然。
微风卷过枝头树梢，摩挲着，发出阵阵沙沙声，卷起脑后垂着的朱砂色丝绦，惹得人心尖跳跃。
但少年人身姿挺拔，紧绷下颌，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格外认真。
他没有说什么地方，可谢楹却能凭借直觉隐隐明白。
那双澄澈的眼睛，穿透过谢楹眼下的外表，审视着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三百年后的谢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