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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质子(1 / 1)

梦里,谢楹好似又回到了幼时,她初见萧初霁的那日大雪。

谢楹问:“神灵都这么厉害的嘛?”

“可能吧。”

“那……”谢楹看他一眼,认真的问,“那你可以把我也变成神灵吗?”

萧初霁摇头。

谢楹不死心地问:“那我要是重新投胎,会过上好日子吗?”

他依旧摇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挡住了他漆黑的瞳仁,“我不知道。”

小姑娘坐了下来,静静地啃着烤红薯,强忍着不哭出来,眼神坚毅得令人心酸,“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萧初霁。”

末了,他顿了一下,脑海一片空白,“我只知道我的名字。”

以及满身血淋淋的罪名,如枷锁般牢牢束缚着他,萧初霁走不出去,也回不到过去。

“你呢?”

“谢楹,母妃说,是顶梁柱的楹,”她又自嘲地笑笑,补充了一句,“我们差不多,我也只有一个名字。”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道:“天很冷,但好好活下去吧。”

后来,谢楹翻找史书,找到了有关萧初霁的记载。

史书上是这样记载这位暴君的,生于冷宫,贫苦积弱,少丧母,九岁为质,遣送大澧,蛰伏狡诈。

于景元十三年引发宫变,杀兄弑父,即日践祚,改号永嘉,手段狠辣残暴,宠信奸臣,捕杀良将,致使民不聊生。

天降灾异,特派神使刺杀,结束其一生。

及笄那日,谢楹主动表明心意,却败得悄无声息。

风声凛凛,呼啸着卷起他们的衣角,摔落在地的鎏金宫灯发出淡淡的咔嚓声,像是灯花炸起了片片白雪,燃烧旺盛。

谢楹眼角余光像是看到了一抹刺眼的火光,鼻尖是缭绕着呛鼻熏人的火烟味儿,简直令人窒息。

眼皮越来越沉,谢楹好像掉入了烟熏缭绕的火场,怎么也呼吸不上来。

渐渐的,萧初霁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她抬手想要抓去,奈何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她拼了命的想要挣脱火焰的灼烧,挣扎着往前迈着步子,大脑中反复回荡起一句话,“还不能死,还不能死在这里。”

直至最后,谢楹没了力气,眼前一黑往后倒去,完全被火花吞噬,跳动着的火焰向上翻卷,吞噬大雪。

耳畔传来横跨历史长河般沉重的声音,“蛮蛮!”

沉睡中的谢楹听到声音猛地惊醒,是太后在唤她的乳名。

晚上,睡饱后的谢楹正在把玩淑妃送来的小玩意,宫殿外却又响起一声通告,说是姚贵妃来了。

同这位艳丽娇媚的女子一同过来的还有一个同样娇美的小姑娘。

姚贵妃笑语盈盈地拉着小娘子的手朝太后请安,镶金带银,珠光宝气,很是夺目。

更意外的是,这位贵妃娘娘能说会道,她刚进来没多久,原本冷清的大殿瞬间盈满了说话声。

只不过太后并没有给她很好的脸色,神色疲倦,偶尔附和两句,大约是散散闷。

姚贵妃也不恼,抹着眼泪问候了两句谢楹后,又说起了自己膝下的三个孩子,“如沐今年已是金钗之年了,一晃都已经这么久了,我生下卓儿远儿也已经六年,时间可真是飞快呢。”

“是呐,一晃眼,哀家的蛮蛮也都五岁了,想想当年,不过还是个小不点呢。”太后笑道。

“可不是嘛。”姚贵妃说,“前两日,臣妾还同如沐说,日后一定要多多让着妹妹,如沐也听话,说自己不会去计较太多。”

太后笑笑,搁下茶盏,问:“是吗?”

姚贵妃叹气道:“不知道陛下从哪里知道如沐和蛮蛮玩闹时弄伤手的事,臣妾都说,孩子们之间打闹,小伤在所难免,何必事事计较呢?也不知陛下有没有把臣妾的这些话听进去。”

“哀家觉得,陛下应该是听进去了。”

闻言,贵妃那张精致的小脸瞬间染上了一层自责惋惜意,“都是臣妾没有考虑周全。”

太后:“罢了,哀家今日多备了些金疮药,想着自己应该是用不完了,给如沐吧。”

贵妃本意拒绝,但转眼一想,却又点头收下。

观摩了许久的谢楹如今对自己的情况又清晰了一些。

太后看得通透,赐她金疮药与淑妃是一样的意思,收下,就要安生些,不收,那就是忤逆。

这位老人家正在用她的方式替蛮蛮找回公道,同时也是发出警告。

贵妃占得皇帝宠爱,又母凭子贵,自然风生水起,连带着所出的公主皇子也受到宠爱。

淑妃温婉贤德,二公主谢清清也是乖巧懂事。

三位公主里,只有最小的七公主蛮蛮,嚣张跋扈,骄纵顽劣,皇帝不喜,妃嫔算计,只和太后亲近些。

谢楹只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闷,这是原身蛮蛮的情绪起伏吗?

谢如沐拿着药膏,道了谢之后,又说:“七妹妹身体若还是不好,我还有些梨膏,对嗓子有好处。”

太后笑笑,说:“你有心了。”

谢楹没听出什么恶意,对着谢如沐弯了弯眼睛,以示感谢。

她试着张嘴说点什么,最后扯出来断断续续的一句:“谢谢……皇……姐姐。”

管事姑姑惊诧道:“小公主的嗓子这是好了。”

众人又惊又喜,谢如沐手里绞着帕子,忙摇头道:“不用谢的。”

太后吩咐道:“扶桑,再去熬碗去火汤。”

扶桑应下,转身离开。

贵妃只说一句“恭喜”,但脸上表情却忽地僵硬了一瞬。

不多时,贵妃便带着谢如沐走了。

宫道长廊下,寒风戚戚,谢如沐忍不住垂头道:“母妃,儿臣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说话的。”

姚贵妃裹紧了锦衣狐裘,眼神犀利如炬道:“没死在那场大火里,算是便宜她了。”

“那我们怎么办?”谢如沐担忧道,“她刚才对我笑,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万一她告诉了皇祖母——”

“胡说什么,”姚贵妃瞪她一眼,吓得谢如沐旋即收回目光,姚贵妃道,“你不过就是指了个路,是她自个儿要进去的,关我们什么事?”

“可是……”谢如沐也清楚自己的行为本身就是不对的,但她却不敢反驳,只得低着头默默听着。

贵妃捏着她的手,嘱托道:“本宫的好沐儿,只要你不说,谁也不能伤害你,你父皇始终是爱我们的,还有你两个弟弟,日后我们可都要依仗你弟弟,一定要保护好你弟弟,懂吗?”

谢如沐抬眼,怔愣着点点头。

风雪愈大,宫道漫长,夜幕渐渐笼罩整片大地。

大澧与大昭也即将迎来历史的一刻。

翌日,用过早膳之后的谢楹,从书架上抽了几本史书来看。

自从结识了鬼魂萧初霁以后,谢楹也就养成了一个有事没事看看史书的习惯。

记忆里,两朝大战之后就基本上一直处于休养生息阶段。

还有历朝历代的史书,谢楹就这样撑着看了一会儿,扶桑就过来说:“七公主,陛下嘱托您去国子监读书。”

谢楹点点头应下,跟着扶桑春水两人一起收拾一下出发。

外面依旧下着雪,春水撑着伞,问:“公主再等等,轿辇马上就到。”

“轿……辇?”谢楹沙哑着嗓音道。

大澧最骄横无理的公主日日出行都要有轿辇抬着,怪不得妃嫔不喜。

谢楹刚想说不用了,但意识到如此一来变化太大,便言简意赅道:“不要轿辇了。”

两个侍女只当她是在任性,毕竟面对七公主提出来各种惊奇的要求,她们也已经见惯不惊了。

“以后……不需要轿辇了。”谢楹道,“我想自己……锻炼。”

不然身体跟不上的。

扶桑和春水相视一眼,双双惊诧,依着谢楹的性子来了。

她们的七公主好像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难不成是大病一场后,突然醒悟了?

进了国子监,周围的其他大臣子女对谢楹显得很是客气,甚至说是疏离。

就连夫子对她的眼神也很奇怪,像是在无视她似的。

不过似乎也正常,毕竟某种程度上,她的确是“臭名昭著”。

教授时,谢楹对夫子讲的知识有问题,便举手想要发问。

见状,老夫子竟直接蹙起了眉头,下一刻,便转身继续讲课,丝毫不理会她。

谢楹:“?”

众人见状,却并不敢笑,生怕这位小祖宗一个不高兴,又凭空惹上他们。

第二次,谢楹又举起了手,夫子放下书,无奈道:“七公主,你若是真不喜欢老夫的课,便出去吧,只是不要耽误老夫授课。”

谢楹不理解道:“夫子,我是有问题想要提问。”

夫子叹息:“你这话都已经说了无数遍了,七公主,老夫不是傻子。”

谢楹:“……”

开局有点难。

“对不起夫子,我错了,日后不会了,我保证。”

夫子再次长叹:“这话也说了很多遍了。”

谢楹:“……”

“这次是真的,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眼见夫子又要开口说话,同样的动作同样的神情,谢楹忙接道:“我知道说了很多遍了,夫子再信我一次。”

授课结束后,谢楹去找了太后,扶桑和春水寸步不离地跟着,有了上次的教训以后,两人再也不敢留公主一个人走远了。

太后正闲着喝茶,见了谢楹回来,一双眼睛顿时笑弯了起来,远远就招手道:“哀家的蛮蛮回来了,快过来让哀家瞧瞧。”

“皇祖母。”谢楹跑了过去。

太后把茶盏随手搁在桌上,问:“今日入学,感觉怎么样?”

谢楹两辈子也就第一次正式上学堂,好不容易去一次,却发现目前的环境和自己所设想的压根不一样。

“皇祖母,”谢楹撑着小脸,一脸无奈道,“你说我以前是不是真的很坏啊?”

太后一愣,随即把她抱在怀里,肃声问:“是不是有人出言不逊了?告诉皇祖母,皇祖母替你主持公道。”

扶桑和春水两人就在她身边毕恭毕敬地站着,垂头不敢多说。

但看她们的表情也知道,谢楹说的话大抵是在睁眼说瞎话。

她现在即便再违心,也要把坏公主的身份演下去。

毕竟一旦被发现自己不是真公主,说不定会被烧死。

但同时还要有所改正,不然看她那个皇帝老爹对她的态度,大抵也离远死他乡不远了。

既来之,则安之。一点点来吧,好坏也不是一夕之间的。

谢楹抿唇说:“没有,我就是想出去玩了。”

太后抬眼看了窗外飘落的雪,心说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即便改了不少,但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心知有些事不能急,便道:“这天气不错,想出去玩儿就去吧,但只有一点,”太后忽的正视着谢楹,神色严肃道,“唯有读书一事,哀家不允许你懈怠!”

谢楹见她如此认真,乖巧地点点头,认真道:“皇祖母,我一定好好读书,绝不丢脸。”

“不是丢脸,”太后瞧着小姑娘紧绷着脸认真的模样,不自觉地笑了出来,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说,“脸面固然重要,可那绝不是读书的根本。”

“那是为何?”

没人教过谢楹为什么读书,但她喜欢读史书,野史正史都罢,她喜欢读那些故事。

但自从她的生母离开后,便没人为谢楹讲故事了,所以她才想去识字。

直到后来萧初霁的出现,在冷宫,鬼魂为她讲了好多奇闻异事。

太后笑笑,摸摸她的头说:“高了说,为了明理,低了说,为了……保命。”

最后两个字她说的格外沉重,彷佛谢楹不读书,在这个皇宫里就活不下去似的。

谢楹打了个颤,不解道:“不读书就会死吗?”

“在皇宫,你可以如此理解。”

太后深深叹口气,把谢楹抱下去,随手接过管事姑姑沏好的茶,吹了吹,不再说话。

也许是在这深宫里待久了吧,又或许是老了吧,太后身上总萦绕着淡淡的悲伤,不浓,却深。

末了,还未等谢楹想清楚她的用意,太后便已经挥挥手,说:“去吧,去玩吧。”

“照顾好蛮蛮。”这句话是对扶桑和春水两人说的。

两人行礼应下,谢楹也退了出去。

那些话,谢楹大致也明白了不少,读书明理,而在皇宫,道理这个东西,是最没有用的。

不出两日,大雪纷飞之际,北方的使者送来了他们的质子,作为战败者臣服的证明。

伴随着这辆马车缓缓驶来的,还有成车的金银珠宝。

大澧压根不在乎这位质子的身份,同样的,大昭似乎也不在乎这位质子的生死。

两朝都知道,这不过是明面上的一场暂时和平。

只不过金银珠宝依旧收下了。

于是,来到大澧朝的第一日,传闻中那位天煞孤星的质子,便被随意地安置在一处闲殿里。

人人都在传,这位质子生来便克死了自己的母妃,后来和他有过接触的人都会悄无声息地暴毙,死无全尸。

随后便有了这个天煞孤星的称号。

而谢楹知道,这就是史书上记载的重要事件之一,澧昭之盟。

说是盟约,其实说白了,就是大昭战败的投降书。

三年为期,此间相安无事,而三年后,质子便会遣返回国。

而这三年之内,只要人活着,质子的生活并不重要,羞辱才是战胜国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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