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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桃花酥(一)(1 / 1)

一声箫音,落入三月的桃花水。

细雨泠泠,潺潺江南水间,有孤舟夜泊。

枕水而卧的歌舞楼台上,琵琶和着歌女婉转凄丽的曲调,明灯蜿蜒,馥郁的桃花香气在春雨夜流转。

一阵细碎的私语交谈声,隐于其间——

“今夜怎的,来咱醉红楼的客人这么少?”

“你竟不知?今日桐安可是来了京都的贵客!”

“是……什么贵客?”

似乎是倒吸了一口气,隔了好一会,那女娘才继续脆生生地说道:“我听闻,好似是雀台司的女官!”

雀台司,武康二年清帝所设,隶属提刑机构,负责朝廷大大小小的监察事务,原本也只算是一个寻常的机构部门,却因为清帝所设的“非女子不可入雀台司的规矩”,以及为首的四大女官制度而闻名于坊间。

毕竟当今,女子从官少之又少,更遑论从的是“阎王”一般的官职。

听到雀台司的名字,另一位女娘默了半晌,有些胆颤地道:“那这次来的,莫不是那位……”

“都说她功绩了然,改革女子科考,替女子求官,为天下女子谋福。”

“这有什么用?能读书识字、舞文弄墨的终归还是那些富贵人家!这还不如那香山阁的女阁主,开剑派教百姓女子护己身呢!”

“何况谁人不知,她当年是借旧情郎上位的,是个极其冷血的。”

“你是说永安……”

“嘘!都小点声!好像有人过来了!”

女娘们慌慌张张地对视了一眼,皆瞬间闭口,看着河道边柔柔垂落的柳枝,不敢再妄言分毫。

心里却不由得想起六年前的宫中传闻。

元宁元年,五品司侍女官谢玉敲揭发永安王谋逆,拜于宰相朱嶙麾下,后平步青云,进都理欠司,组建女子侦察队,后并入比部,再入雀台司,步步登顶。

如今,六年过去,她早已是那万人之上的武康王朝四大女官之一了。

虽尚未及女官之首,却也足以令人闻风丧胆。

雨还在连绵不断地下。

与醉红楼仅一墙之隔的春坊酒楼上,旌旗摇曳过处,被女娘们谈论的谢玉敲正静坐于桌前。

桌上放着一柄长剑,剑柄通体青玉,刻着复杂的云纹样式,看起来寒意逼人,但冷意过处的柄尾,却被画蛇添足般的绣了一朵小小的桃花。

这时,一声箫音踏雨而来,打断谢玉敲的遐思。她秀眉一拧,眼神瞬间锐利起来,瞥向那不远处的箫声。

她此次出行并非秘事,而是奉元宁帝旨特来桐安监察漕运,随行人员众多,也配有不少侍卫。

但今夜跟着她来这座春坊酒楼的,却只有这支仅十人的女子侦察队,除了她暗藏的武功,余下的,更多是只有拳脚功夫的女文官。

箫声越发近了。

已至窗牖栏边,却又骤然遁入雨间。

谢玉敲秀指抓起面前的剑,长袍一掀,不过须臾,剑出鞘,人也翻窗而出。

酒楼外,长街百里,灯火葳蕤,歌舞不休。

箫声散在雨里,仿若一场空梦。

可谢玉敲知道这并不是错觉。

突然隐匿的箫音反而印证了她的猜想——对方武功极高,却只是试探,并不想露脸现身。

这个猜想很糟糕。

她们此次出行虽会有一定的危险存在,可这小小的桐安水乡竟然藏着这等高手,于她而言,这就不只是危险了。

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但对方用意尚且未明,谢玉敲推断不出,她脸上一片肃然,足尖轻顿片刻,无奈地抱着手中的剑,重新回了酒楼。

却在落脚尚未站稳时,蓦地一愣。

下一刻,心跳声重重的、重重的在胸腔敲响,继而提起,逡巡着不肯回落。

“阿遏……”

那熟稔的名字几乎脱口而出,却在嘴边绕了个弯。

夜雾朦胧间,雨如丝如悬。

恍惚中,谢玉敲记起,六年前,好像也是这样寻常的一日,是她亲自把他送上了绝境,送进了那场血雨之中。

她清晰地记着,那天之后,从小被旁人夸着素来稳重大方、内敛温善的自己,像是骤然变了一个人。

冷血无情的玉面女阎罗,朝中原本对自己不屑一顾的那些人,现在碰着面也得哆嗦半天。生怕她不经意在朱嶙面前随口一提,便能要了他们的命似的。

而此刻,春坊酒楼店堂内人潮攒动,与其隔水而望的那座未点灯的阁楼,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就这么隐于无边的夜色之中。

尽管看不真切,谢玉敲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曾想象过无数种和宋云遏重逢的场景。

可绝非今夜这种。

原来话本上所写的经年重逢与刻骨铭心,都抵不上这一分一毫的怔然。以及,那些不能言说的悲痛,竟是来自官家与名簿上已死之人的无声对视,更是来自无法相认的缄默与沉闷。

整整七年,他们竟有七年未得相见。

可人生又有几个七年的光阴可以蹉跎?

他们凭栏而望,皆不动声色,雨帘遮住旧时岁月,风雨飘摇间,丝丝细雨濯不净旧日烟尘。

片刻,谢玉敲率先低下了头,掩住微红的眼角。

她能闻见风带来的花草香气,也能闻见一旁木桌上放着的那一小盒桃花酥的香味,甜丝丝的,却带着一些难以察觉的甘苦。

相识了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这样子的他。

布衣草鞋,一支木钗,半束头发绾起锥髻,自然垂落肩侧,随意却又简朴。

谢玉敲曾见过他无数个华服冠面的模样,也曾见过少年一身军衣,盔甲披身,飒爽勇猛,却未曾得见这样一身的墨黑色,像浓重的雾霭,深沉而陌生。

一旁的属下见她神色不对,以为外面发生了什么,皆是齐齐手握刀剑,做好了准备。

风卷起冰凉的雨丝送进来,刺骨的三月春风唤醒了还在呆愣的人。

一晃眼,那抹熟悉的身影竟消失不见了。

谢玉敲惊觉空落,却又瞬间怅然若失起来。

也不知,他此时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桐安?

又是怎般的凑巧,在此与她相遇?

刚刚的箫音,是他么?

谢玉敲面色发白,手用力握着剑柄,硬生生咽下心口苦闷,看了眼四周如临大敌的属下,她轻声一笑,想要分神来抹掉隔楼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不用紧张,人已经走了。”谢玉敲语调温柔,轻轻拍了拍站在自己身后侧年纪尚小的人的臂腕,“清微,把刀给我。”

清微大眼睛露出点疑惑,她方才并没有谢玉敲看得清楚,便好奇发问:“阿姐,是什么人?”

在非当值期间,谢玉敲和侦察队的几位女官并不以上下属相称,她们都是受谢玉敲之恩,科考入仕后进的侦察队,对她更多是姐妹之情,便以姐妹互称。

谢玉敲把刀剑放回桌上,又啜了口茶,神色淡淡地答道:“应该是哪个江湖侠客,刚巧路过,与我们无关。”

她素来很擅长掩盖情绪,像今夜这种神态突然的一时失控,还真算是头一回。

清微尚小,听到她的解释,自是懵懵懂懂地接受了,但和谢玉敲年纪相仿的亦微却是敏锐地察觉出她的心思。

她抬步走至谢玉敲身旁,声音很低:“莫不是……”

“不是!”谢玉敲掀了她一眼,“王爷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和精力来这边?”

这个世上,知道永安王还活着的人寥寥无几。

亦微是在元宁三年才来到谢玉敲身边,对她过去的事情不甚了解,因而她适才提的,并非那白骨难寻的永安王,而是唯一一个非宗室血脉,却封了王爷的人。

朱嶙的儿子,庆丰王朱珉。

那个文韬武略同样不输给其父,却对谢玉敲一见倾心的人。

谢玉敲今年二十五岁,早已远过婚嫁之年,按常理说,她应当是被世道所不齿的,但因为有前科,又有特殊的官职身份,哪怕姿色出众,这些年来也是始终无人敢靠近,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除了庆丰王。

但其间又有几分真心实意,谢玉敲看不明白,也不想看明白。

这时,一声惊呼打断了她的神游天外。

“姐姐们,快看!”清微满眼是惊奇,“那是什么?”

谢玉敲顺着清微的眼神望向窗外,却只见那原本只有些许灯火人家的长街,骤然被一排艳红色的笼灯点燃,四下通明,光华万丈,连刚刚看不真切的阁楼也现了轮廓。

她下意识地往阁楼里探。

却是静默一片,终是镜花水月。

谢玉敲收回目光,看了眼已经扒至窗边的清微,又看向满脸好奇的其他姐妹们,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解释道:“这是江湖会的临灯仙。”

“江湖会?!”

“临灯仙?!”

“桐安莫不是真来了个武林高手?”

谢玉敲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她纤手捻碎了掉落在桌上的桃花酥,心里却在快速地盘着今夜发生的一切。

江湖会,为清帝、谢西山与朱嶙三人早年闯荡江湖所设,是一个聚集江湖诸豪杰、收集江湖情报、解决江湖纷端为主要目的的组织。

当年江湖各大门派前往边疆剿灭永安王叛军,也是通过江湖会聚集的。

而临灯仙则是江湖会的一大传统。

倘若谁点了临灯仙,意味着他通过江湖会向同等级别的对手发起挑战,若被挑战者不应,则将永远被江湖会除名。

相应的,为了公平公正,如果发起挑战之人输了,也会被除名。

是以,点临灯仙是一个鲜少出现的传闻。

至少元宁帝即位以来,在江湖上是头一遭。

而且这次,还是在桐安这样一个小小的地方。

想到这,谢玉敲拭去指腹的碎屑,再次看向那在灯火摇曳下波光粼粼的水面。

适逢元宁帝指派她们来监察漕运,碰巧她今晚出来勘查具体情况,竟然遇到了七年未见的故人,又见到了十年难遇的临灯仙。

这一切未免都太过巧了。

巧合过了,便是预谋。

还有那声箫音,究竟是谁?

是精通音律的永安王,还是另有其人?

“走水了!走水了!”

一声又一声锣响,震彻黑夜,接着是乱糟糟的人声、吵闹声,这夜的桐安像是坠入一场荒诞的闹剧里。

这时,雅间的门被重重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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