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苏慕微本能想挣脱禁锢，然而握住她手腕的人力气很大，一点也不像个重病无力的人。
“不用。”江宴时嗓音微哑。
“好的。”苏慕微盯着两人接触的地方，干巴巴道：“你先放开我。”
等会要是童秘书或者其他人进来看见两人拉扯，她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
童秘书应该认出她是那天在电梯口口出狂言的女人，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制造自己与江宴时独处的机会。
江宴时没放手，“我饿了。”
“想吃什么，我出去给你买？”苏慕微一心只想离开。
江宴时听到“出去”两个字，皱了皱眉，视线在房间里逡巡，最后落在沙发旁的茶几上，“吃苹果。”
苏慕微顺他的目光发现目标。
“我去洗。”
江宴时听到她不再提离开，缓缓放开手，眼睛一直盯着苏慕微走来走去，片刻不离。
“给你。”苏慕微用纸巾擦干净苹果上残留的水渍，递到江宴时面前。
送来的苹果是精品，几乎有他半张脸大，红得发紫的果皮像白雪公主后妈送的毒苹果。
江宴时接过，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刀开始一言不发地削皮。
苏慕微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后只能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削苹果。
江宴时低着头，神色认真，小刀在他的手里灵活移动，削下来的苹果皮宽度一致，厚度统一，强迫症见了都十分赏心悦目。
头顶的灯光落在江宴时身上，打了一层白白的光晕，莫名显得有些可怜。
一个病人还要自己削苹果吃，未免也太惨了。
苏慕微伸手想替他削。
“别过来。”江宴时手往后一躲，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不赞同道：“小心伤着。”
苏慕微说不清此时的心情，酸的，甜的，苦的，涩的滋味混在一起涌入咽喉，她看着江宴时手里的苹果不知不觉发起呆。
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江宴时发现苏慕微不爱吃蔬菜和水果，于是经常削苹果给她吃，他说苹果是水果之王，富含多种维生素，对身体有好处。
后来她爸爸生病，她也学着削苹果给爸爸吃。
削苹果是个细致活，她一开始削得不好，一个苹果要被她削掉三分之一，后来练得多了，她勉强能削成一个完整的形状。
她爸逢人就夸自己女儿对他好，连苹果都会削好送到他嘴里。
“张嘴。”
苏慕微还陷在回忆里，反射性地服从命令咬掉一大口，等唇齿感受到甜味后才回神。
从江宴时手里接过的苹果，两端还残留他掌心的温度，苏慕微的指尖蓦地像被火灼了一下。
“你怎么给我吃了。”果肉堵在嘴里，她发音语焉不详：“你呢？”
“习惯了。”江宴时指着一旁的凳子，淡淡道：“坐吧。”
苏慕微吃人嘴软，眼下不好直接离开，看了看墙上的钟，离半个小时还有十分钟，童秘书应该快回来了。
她坐在病床旁边，努力找话题打破沉默。
“你生什么病了，这么严重。”
“胃炎。”
“胃炎？”苏慕微不可置信：“怎么会得胃炎？”还严重到要住院。
胃是情绪器官，江宴时也会被情绪左右吗？
江宴时从没想过，自己会得胃病，就像他也没有想过自己会跟苏慕微分手一样。
“职业病。”他含糊过去。
苏慕微想起沙发上那一沓文件，自以为找到了原因。
上班，果然是影响健康的主要杀手，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它都平等地伤害每一个人。
“那件事，你处理得怎么样了？”苏慕微作为事件主角之一，理应关心。
江宴时抬头，看向还在滴的吊瓶，上面还挂着一大两小没有拆封的药水。
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苏慕微头皮发麻：“该不会是因为这件事住院的？”
江宴时没承认，也没否认，弄得苏慕微心里七上八下，嘴里又甜又脆的精品苹果顿时失了滋味。
“实在不行……”苏慕微眉毛拧做一团，眼神纠结，嘴唇微张，好半天都停在这四个字上打转，她看着江宴时消瘦一圈的脸，心里某一处角落悄然塌陷了一块，坚定想和江宴时划清界限的高墙好像有了裂缝。
只需要外力轻轻一推，便会轰然倒塌。
这几天趁工作闲暇的时候，苏慕微抽空去查了一下江宴时手上的项目。这是A城今年最大的投资项目之一，总额接近百亿，项目还在投标阶段时就已经备受关注，多家媒体、投行和金融证券机构都在等花落谁家。
与江家竞争的企业个个大有来头，实力非凡，因此竞争尤为激烈。
她还刷到有网友爆料，其中一家为了让另一家没办法按时到达招标现场，偷偷扎破他们的汽车轮胎，还有派人潜入对手公司偷换标书。
而跟踪和偷拍这种手段更是屡见不鲜，只不过之前都没有人能抓到江宴时的猛料。
苏慕微看得瞠目咋舌，再次感叹现在商战手段接地气。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江宴时第一次请求她帮忙，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脆弱。
苏慕微听见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的：“实在不行、不行的话，我……”
“和你假结婚”五个字吊在嗓子眼，下一秒即可呼之欲出。
“宴时，你醒了么？”
病房门忽然打开，苏慕微吓得跳了起来，后面的话自然被打断。
“我是他同学，听说他生病了代表大家来看望一下。”苏慕微在得知来人是江宴时母亲后急急忙忙让位。
“谢谢你。”江母骤然见到苏慕微也是一愣，旋即露出温和的笑：“宴时平时不爱说话，如果他惹你生气了，一定要明确告诉他。”
苏慕微完全没听出江母的言外之意，只把她当做普通寒暄：“没有没有，江宴时以前……以前在上学的时候很照顾我、我们。”
面对突如其来的见家长，苏慕微紧张得不知所措，一不小心撞掉放在床头柜的小刀。
她慌忙地捡起来塞回原位，拉开抽屉时看见里面有一沓照片，最上面的那张是个气质优雅，打扮精致的女人，与江宴时年龄相仿，十分般配。
苏慕微的心像被小刀削了一层皮，痛得她连呼吸都慢了几分。
幸好刚刚没有说出口，否则也太难堪了。
江宴时敏锐地察觉到苏慕微心情一下子变得低落，他想问她怎么回事，又碍于母亲在场不便开口。
江母意识到自己可能打扰到二人，往后退了一步：“你们先聊，我等会再来。”
“等等，阿姨。”苏慕微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她三步并作两步越过江母，“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一起吃个午饭么？”江母试图挽留苏慕微：“今天送了花旗参炖鸽子汤，喝一碗再走吧。”
“不用了，谢谢您。”苏慕微朝江宴时挤出一个虚弱的笑，“祝你早日康复。”
江宴时还来不及说什么，苏慕微已经消失在病房门口。
他垂下眸，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眸光。
半个月后，领导带着童秘书过来，喜气洋洋宣布他们的设计图全部通过，这意味着他们这趟出差终于要结束了。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同事们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童秘书特地带来几大箱A城特产分给他们，众人笑着道谢。
苏慕微发现李姐比其他人的礼物套盒都要大上一圈，李姐悄悄告诉苏慕微是因为这段时间童秘书经常来找她打听他们这群人的事。
李姐给了她一个好姐妹的眼神，“关于你的履历，我都是往死里夸。”她感慨道：“没想到他们大公司做事这么细致，连我们普通员工的底细都要调查得清清楚楚。”
江宴时做事情一向严谨，他喜欢在做事之前充分准备，以确保计划毫无偏差的进行。
既然不是特地查苏慕微，她没把这件事放心上，慷慨激昂地对表达了对李姐的感谢并请她喝了杯超高热量，甜到爆炸的奶茶。
其余人边在收拾东西边聊天，气氛热烈，有种集体回家过年的感觉。
“虽然A城热闹繁华，可我还是想念一辆电动车就能环城游的Z城，自由自在，哪像这里随便去个什么地方都要四十分钟的车程。”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终于可以回家了。”
“你家确实是狗窝。”
出来一个多月，苏慕微也想家了，她虽然每天打电话回家问父母情况，可见不到人心里还是挂念。
她望着窗外高楼耸立的A城，目光落在远处没有焦点，心里生出不该有的惆怅。
又要离开这里，往后她和江宴时应该再不会有交集。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回到属于各自的生活才能自在。苏慕微打算回Z城后给父母换套离医院近一点的房子，加上这笔奖金刚好够首付。
她已经看好楼盘，小区里有一家好吃粥店，下楼走几步就到。
忧伤在美食诱惑下削弱了一大半。
只是没想到意外来得猝不及防。
领导单独找到苏慕微，说明来意。
“什么，要我和姜成安再留在A城一个月？”苏慕微眉头拧成一团。
“微微，我知道担心你爸爸。”领导好声好气地商量：“但是这个项目的主体设计部分是你负责的，江家那边希望我们能出一个人全程协助直到完全建成。”
苏慕微没好气道：“这个项目少说也要一年，难道要一直留在A城吗？”
“当然不是。”领导道：“我保证就一个月，后期他们有需求，我们再过来出差。”
在领导重金利诱下，苏慕微勉为其难答应。
姜成安接到消息后发消息问苏慕微在哪间房，他说为了办公方便，不如两人住隔壁，有什么事也能及时商量。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苏慕微压根没回他。
自从上次两个人不欢而散后，姜成安时不时给她发一些豪门八卦新闻，重点集中在嫁入豪门的平民阶级婚后各种不幸福，最后离婚惨淡收场。
要不是因为他们两个还有工作上的事情需要交流，苏慕微真想拉黑他。
某天，苏慕微和姜成安两人去看项目现场，负责人热情招待两人去吃饭，好巧不巧途中遇上江宴时和童秘书两个人来视察，最后变成五人同行。
五个人坐在一张圆桌，苏慕微和姜成安挨着，江宴时在她对面。
负责人姓张，三十岁左右，是个话痨，为了活跃气氛一坐下开始拉家常。他不敢拉江宴，便把炮火对准苏慕微二人，又是问两人家庭情况，又是打听感情生活，恨不得把他们小时候尿了几次床都扒出来。
姜成安自然愿意和负责人打好关系，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重点突出自己的优秀和对这次工作的用心。
童秘书时不时插一两句话当个气氛组
苏慕微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偶尔用余光偷瞄江宴时。
他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脸色没有之前苍白，应该已经痊愈。
“苏小姐，你有没有男朋友？”负责人见苏慕微不说话，害怕冷落她，引了个话题到她身上：“ 我们公司里有不少青年才俊，下次我撺个局，大家一起出去玩玩，当交个朋友。”
苏慕微感觉对面瞬间有道视线刺过来，紧张地绷直身体。
江宴时抬头，饶有兴致地等她的回答。
苏慕微战术性拿起水杯抿了一口，动了动喉咙准备回答。
姜成安笑着打断道：“张总，你这是要截胡啊，我正在追微微呢！”
负责人尾音拖长“哦~”了一声，笑着打趣道：“我说呢，你小子怎么对苏小姐这么殷勤，原来是在做护花使者。”
姜成安看向苏慕微，眼神故作柔情。
若不是为了顾及公司的形象，苏慕微真想翻个白眼，姜成安只是帮着提了个包，里面放的都是项目文件，又不是私人物品。
苏慕微不好在大庭广众下直接拒绝姜成安，否则接下来无论是甲方还是他们两个都会陷入尴尬的境地，而且她也不想去参加所谓的社交活动，只想赶紧工作完回家。
姜成安之所以敢这样说，就是看中苏慕微不会当众让他难堪。如此一来，不仅打消了对方介绍对象的念头，还让自己打上他的标记。
她暗地骂姜成安卑鄙，面上却不显，低头假装喝水。
苏慕微不敢去看江宴时的表情，却又忍不住想知道他的反应。
纠结半天，最后趁上菜的瞬间抬头偷偷扫了一眼。
江宴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金丝框镜片反射出惨白的冷光，恰到好处遮住眸中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