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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孟候(1 / 1)

顾明川又被自家老子踹了一脚,起因是他在御前踹了苏都尉一脚。

苏都尉长跪在御前,滴水未进,身体压根撑不住,眼瞅着要晕倒,新帝怒火中烧,直言苏都尉放肆,新帝有帝王的谋略却无帝王的仁和,盛怒之下,险些发落了苏敬。

顾明川受新帝看重,当着他的面,新帝不好发作,顾明川担心他出宫后新帝会杀了苏敬,他冲出去说了一声。

“大胆苏敬,胆敢威胁陛下。”说罢便抬脚把苏敬踹下台阶。

苏敬哪受的住他这一脚,当即晕了过去。

虽说本意是为了救人,可一脚下去,顾明川心里也没底,他也怕,他那一踹不知轻重可别真的把人踢死了,幸好人送回府里,御医来瞧,只是紫了一大片,晕过去是身子太过虚弱了。

顾明川回府,甫一进门,就挨了自家老父一脚。

他又得在床上躺两天了。

星曜蹲在床前挖苦他:“公子,你这铁定是犯太岁了,往年几个月挨一次打,你数数,过了年关后这一月,你都挨了多少次了。”

顾明川躺在床上,抬脚去踹他。

这一脚没使劲,星曜却因重心不稳跌在地上,顾明川毫不顾忌的嘲笑他。

星曜急忙从地上爬起来,生气的说道:“公子挨了打就来取笑我,本来还想告诉公子一些不得了的事,现在看来不用说了。”

“好好好,我错了,”顾明川说,“什么不得了的事?”

星曜道:“方才我从西市回来,看到岳家的马车,我就跟了上去,眼瞧着他们去了孟侯府,前两天,靖梁有些传言,说是岳家二娘子岳明兮在紫阳观上香时,茶水弄湿了孟小侯的鞋子,可有一事特别奇怪。”

“如何奇怪?”顾明川问。

星曜接着说道:“岳廷尉觉得女儿做法十分欠妥,派人送去了银两,还是送到小厮手中的,他人致歉都得登门赢得主人家的谅解才对,岳廷尉此番做法更欠妥,闹出了笑话,坊间说是岳廷尉为了不让女儿不受他人议论才送了孟侯银两,但这做法着实不好,岳廷尉现在已经带着女儿登门拜访了。”

顾明川头枕着手臂,笑道:“岳廷尉可干不出这样的蠢事,怕是岳明兮自己送钱,以免被她老子发现。”

星曜手托着下巴,放声笑道:“公子,整个靖梁城就您会这么想人家女郎。”

“这孟侯自先帝逝世后,和我阿父一般不再理会朝政,”顾明川说,“岳廷尉带女登门致歉也是应该的,这些老臣聪明着呢,眼见太子幽禁,新帝登基高氏得势,就都把自己藏起来,对了,废太子府那边得盯得紧些,一旦抓住那些禁卫军的把柄,抓紧把我们的人塞进去。”

星曜总算爬起来,为顾明川倒了一杯水,拍了拍胸脯:“公子放心,昨天夜里,守着废太子府的护从又偷溜出去吃酒去了,我趁机溜过去点了那条长巷的柴火垛。”

废太子府被靖梁百姓认为是不祥之地,门前的那条长巷少有人经过,渐渐的,附近的百姓会把家里的杂物和柴火堆在长巷里,守卫废太子府的禁卫军起初拦着,后来也就不管了,谁都嫌弃废太子府晦气。

不成想,被星曜利用这一点,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顾明川从床上坐起,说道:“你烧得时候,没烧到废太子府吧。”

星曜自豪的说道:“公子放心,我盯着呢,火刚着起来,我就命人报给都水台了,和我一开始料想的一样,都水使者迟迟不来救火,我带着几个人撺掇着百姓,把那火灭了,临走时往附近的御史台丢了一把火,火虽烧不起来,但也够御史台向圣上弹劾一把了。”

顾明川又重重的拍了他一把:“做的不错,虽说先斩后奏,好在事情办成了,我记得你有个发小在禁卫军当值,可信吗?”

星曜故意朝他眨眼,愣是不说,气得顾明川又踹了他一脚。

江庭芜和岳明兮一大早就跟着岳兴棋出门去孟侯府赔罪。

明兮坐在马车的软垫上,一脸的视死如归。

岳兴棋斥责她:“这会儿知道怕了,扔人家茶水时怎么不怕,我同你说了许多遍了,你怕是耳朵都要生茧子了,在外不要与人起争执,阿父为官多年,深受他人怨恨,宫宴投毒一事,刚刚结案,这时切不可与人为恶,你倒好,送钱去羞辱。”

明兮低下头不敢说话,庭芜劝慰道:“那日我见过孟小侯,为人彬彬有礼,不似粗鄙之人,阿姊好生道歉,他应当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再者,世家小辈之间起争执也是常有的,阿姊做法不妥,但也是可以谅解的。”

明兮随即应和:“是是是,阿父,女儿知道错了,我肯定好好的给孟侯赔罪,我送钱的本意是赔孟小侯鞋子,不是有意羞辱。”

岳兴棋抬眸扫了她一眼,明兮吓得把头埋得更深了。

孟侯少时曾救助过先帝和惠仁太子,李庆带着幼子在孟侯的庇佑下,逃过了前朝四年混乱,诸侯纷起后,李庆带着惠仁太子夜爬紫阳山,指着山下的靖梁城对惠仁太子说道:“这是咱们的家乡,儿啊,有朝一日,咱们也赋予它皇城的辉煌。”

正是这一句话,惠仁太子十几岁便在马背上陪同李庆打天下,孟侯疼爱惠仁太子,不放心他一人在军营,于是跟随惠仁太子南行,教惠仁太子行军打仗之道,李庆建立北夏后,孟侯隐退,还是太子在门口守了一月才把人请回来,李庆要给他一个国公的爵位,孟侯不肯,李庆只好封他为侯,还许他不用上朝。

明兮和庭芜互相搀扶着下了马车,孟侯府一块硕大的金匾闪的明兮睁不开眼,那是新帝亲手提的字,北夏只有两位功勋有这等荣耀,一是孟侯,二是顾国公。

门口还有两匹麒麟石雕,栩栩如生,是惠仁太子和工匠半年的心血。

岳兴棋递给正门守卫孟侯的信件,守卫看了一眼,对其他守卫说道:“家主说了,不必拦着岳大人。”

所有护从自觉让出一条路。

过了前院,有一处竹林,再往左边走,有假山鱼池,奇异怪石,清泉茂林,多种竹柏,以显文人风骨。

孟侯府是先帝下令修建,仿山水而建,聚石引水,植林开涧,足不出户也可游山玩水,不仅如此,吃穿用度皆按王亲规格。

靖梁城里,即便是丞相府也比不过孟侯府,先帝在位十几年,无人弹劾孟侯半句,孟小侯本可凭封荫入仕,但先帝下旨时,孟远宁死不肯,顾家有军权在手,或许能和恶狼搏一搏,但孟家只有名分并无实权,正是这份避世之心,就连高相也没有打过孟侯的主意。

明兮悄悄说道:“这孟府,比陆府和咱们岳府加起来都大,走得我都腿酸,他们这些世家门阀就喜欢脸面事,住在这里够吃力的。”

庭芜用力拍了一下她的手:“这话别乱说,否则可不是得罪一两个人的事。”

明兮捂着手,满腹委屈:“我也没说错啊。”

庭芜附身耳语:“你忘了,废太子被众朝臣落井下石的事情了,还不是提出了举贤荐能,世家门阀包括其亲属不可凭封荫为官。”

明兮悻悻闭了嘴。孟侯身着常服,气派威严,箕坐在檀木案前,孟远恭敬的坐在左侧书案前。

庭芜和明兮进门时,孟远的目光一一越过岳兴棋和江庭芜,刻意停在明兮身上。

“孟远见过岳大人。”说这话时,孟远的目光依旧落在明兮身上。

岳兴棋护女心切,也不等着孟侯请他们坐下,忙道:“明兮,沅兮,这位是孟侯和孟公子。”

“见过孟侯,孟公子。”庭芜知道明兮心慌,拽着明兮的袖子屈身行礼。

岳夫人初到靖梁时,美貌倾城,岳家两女,个个似其母,早年世家子弟常打趣岳兴棋,要他和离把夫人让出来,毕竟当时的岳家是不可与今日而语。

“今日带两位小女前来,是为了先前冲撞一事,我家两位女儿,一个从小居府中足不出户,一个在道观中长大,不懂礼数,还望孟小侯见谅。”

明兮这会儿乖得跟只小猫一样,孟远觉得她还是在紫阳观时可爱些。

孟远不再逗她,移开视线:“岳大人自谦了,那日只是岳二娘子无心之失,孟远并未放在心上,就是见小娘子拿钱打发人,有些稀奇。”

明兮抿了抿嘴,深吸口气,说道:“孟侯恕罪,孟公子恕罪,明兮做了错事,本意是要弥补一二,听闻孟侯不喜见生人,明兮才被猪油蒙了心,递钱给孟公子,还要多谢孟侯和公子替明兮掩护。”

人犯了错,不得不低头。

明兮头低的跟鹌鹑一样,打死不肯抬头。

“罢了,小女郎的玩笑罢了,”孟侯开口,“我儿是碰巧去那上香遇到女郎发脾气,他得认栽,远儿,你认不认?”

孟远拱手作揖:“阿父,孩儿自然是认的,女郎不过一时失手,我怎可抓住不放,岳二娘子是怕家里人责罚,才会出此下策,孩儿并不怪她。”

这还像话,明兮眉间舒展。

“小辈之间,本就无事,我是考虑着孩子们的名声,不过就一双鞋子,难为你亲自跑一趟。”孟侯摩挲着茶盏,心里头想的是怎么赶人。

孟侯府前厅除了名贵的檀木案,便是孟侯背后屏风的“上善若水”四字扎眼,屏风有不少磨损,已然上了年头。

“上善若水,”庭芜念道,“长山道长教我识字时,总把这四个字挂在嘴边。”

“这是太祖父亲笔,他最爱在屏风上提字。”孟侯不以为意,未对一个小女郎的话上心。

岳兴棋和庭芜皆脸色一变。

岳兴棋心中有了自己的考量,还是上前一步问道:“敢问可是孟朱明大人的字?”

孟小侯脸上含笑,回道:“正是。”

孟朱明是前朝丞相,生平最爱吟诗作对,但在江东问题上十分强硬,数次上书,要削弱江东王的权势,更有甚者,附和他要将江东有罪的人降为罪奴,供前朝人玩乐,对此,江东人对孟朱明可谓是厌恶至极。

虽说孟家后人也不认可他的做法,时常引以为鉴,不许后人效仿,但他始终是孟家人,倘若孟侯是江东旧臣,即便要瞎编身世,也不会认到孟朱明头上。

孟侯的视线自始至终没有分给他们半分。

岳兴棋识相的手背后朝两个女儿挥了挥。

“既是如此,我们父女不便再叨扰,告辞了。”

“小女拜别孟侯,孟公子。”明兮和庭芜恨不得马上转身离去,偏生孟小侯还要作乱。

“听闻岳家大公子与陆家小娘子不日便要定亲,不知岳大人可否请晚辈喝一杯喜酒。”

孟侯与岳兴棋皆是一顿,孟侯尴尬的咳了两声,埋怨的剜了孟远一眼,岳兴棋笑了一声,道:“那是自然,到时还请孟公子切莫嫌弃才是。”

孟远微笑着向他点头,又瞥了明兮一眼,明兮愤懑的瞪了回去。

好不容易出了孟侯府,护从的一句“闲杂人等请避让”把明兮吓得一路奔向马车,不敢稍作停留。

“阿父我真的知道错了,”明兮可怜的说道,“我做了不少蠢事,老是惹阿父阿母生气,今日还让阿父丢脸,女儿再也不会了,女儿以后一定会谨言慎行。”

她说得比黄金还真,岳兴棋不免心软,忍不住出手,如同幼时那般,从自己怀中掏出一块糖喂到她嘴中,明兮撇着小嘴倒在庭芜怀中。

庭芜羡慕的紧。

不说她从未见过生父,就是见了又如何,她那个烂人父亲必不会如岳兴棋那般,心疼女儿,为之出头,为之计深远。

徐伯总跟她讲阿翁马背上征战四方的骁勇,母后伴随夫君左右出谋划策的贤惠,江婉若是江东王独女,江东尊贵的郡主,若他们在,庭芜和澹溪定是世间最幸福的女郎,可惜,看走眼的郎婿毁了这一切,阖家欢乐的幸福滋味庭芜和澹溪从来不知道是何感受,岳家一家待她极好,可那终究不是她真正的家人,她心存感激却不是亲情。

庭芜正兀自伤感,车身却一阵剧烈晃动,岳兴棋坐在外侧,及时抓住车沿,庭芜和明兮没有防备,摔得四仰八叉。

车辇出行,有等级之分,天子六驾,太子五驾,士大夫按品阶,一品为四驾,二品为三驾,三品为二驾,四品以下官员为一驾,岳兴棋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为三品廷尉,二驾马车出行,一向稳固,车子左右还有四位护从,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震动,莫非有人惊马。

岳兴棋率先跳下马车,明兮庭芜相继下车。前方有人起了争执,乌泱泱一片人堵住了道路。

身边护从禀告:“廷尉大人,前方是王氏米行,围在那的是流民,没钱买米,非要王氏米行施恩放米,王氏米行不愿,两方闹起来了。”

岳兴棋道:“流民时常闹事么?怎么无人报给廷尉府。”

护从回道:“商不如民,何况是流民,只要没闹起来,商户也不会自讨没趣,早些年是有人告的,那还是温良廷尉任职期间,后来被打了出去。”

“荒唐,”岳兴棋呵斥,“商户未曾恶意涨价,朝廷不曾下旨命他们放粮,为何告不得。”

护从为难的说道:“朝廷拨了救济款和救济粮给各个灾区了,这帮流民依旧停在都城。”

岳兴棋亲自上前去查看,流民闹得更凶了,动起了拳脚,左右护从护在他身旁。

“都在闹什么,可跟我一同前去廷尉府闹个够,不可出手伤人。”

流民见廷尉府来了人,还带着四个带刀护从,以为是米行报了官,于是打的更热闹起来,西市捡的别人不要的破菜叶,也顾不得饿肚子,悉数扔在岳兴棋身上,护从只得用手拦着,不敢拔出剑,万一真把这些人伤了,朝廷必会怪罪。

事态愈发不可控制,明兮和庭芜也上前替自家阿父挡住,人群中不知是谁丢了两颗鸡蛋,刚好砸在岳兴棋的左右眼上,岳兴棋双眼吃痛,弯下身子,明兮被人群挤出去,惊慌失措的喊着自家阿父。

侍从被人流挤去另一边,岳兴棋没有察觉,还在抹着脸上的蛋液,庭芜无可奈何,悄悄右手握拳,重击前方人的腹部,那人吃痛倒向后方,挡住右侧流民,为庭芜开出一条道路,好在方才人群密集,没人发现,只当是踩踏。

庭芜和明兮眼疾手快的奔到岳兴棋身边,那边护从拦住岳兴棋后方和侧方,前方便出现了缺口,明兮拿出帕子为岳兴棋擦拭,庭芜正欲低头再拿一条帕子,忽而想起一事,既是流民,那便视粮食如命,拿鸡蛋砸人,流民不会干出这等蠢事。

白光在庭芜和岳兴棋脸上闪现,岳兴棋被晃了眼,再度睁开眼时,却见庭芜接住了那本该致命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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