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或者说风铭——此刻正跪在试剑场正中间。
香蕉皮从头上滑下来，摔在眼前，他神色平淡地看着地上焦黄，一双黑眸深深藏着阴翳。
奇怪。
明明他脑海里有着被人扔香蕉皮瓜子壳、被人差遣去清理泔桶、被人偷偷拳打脚踢的记忆，但为什么刚才那一刻他却觉得……何人胆大包天，偏闯那地狱偏门，敢欺辱他？
而且谢辞又是什么名字？
他知道自己叫风铭，可此刻多了个谢辞，又是哪儿来的名字？
不过谢辞听起来倒比风铭顺耳。
谢辞懒得管这些了，因为面前这长得像□□的丑东西风录扔完香蕉皮后又蹲在他面前，硬生生捏起他的下颌，让他与其对视。
四目相对，谢辞眸色不动，风录却好像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手一哆嗦，下一刻直接破口大骂：“晦气的东西，平白长着一双狗眼，怎么敢如此瞧我？”
谢辞不说话。
是的，他被下了禁制，此刻没办法说话，也没办法动。
不然他此刻真想起身拔剑，利落将风录这个丑东西切分成六块，头扔进泔水桶，两条胳膊两条腿吊在他寝间门口风干成腊肉，身体扔到乱葬岗，再引两条野狗过去。
……可偏偏他灵力低微，别说切人六块，就连使出一招正经的初级剑术都困难。
便也是只能想想。
想到这里，谢辞心中更是不甘。
世间这么多天资卓越之人，再不济也是普通常人，潜心修炼便也能按部就班一点一点进步，偏他，灵力低微到二十年过去，别说招式，便是法术也只堪堪学会挪物之术。
“一团烂泥！一团烂泥！”面前这只臭□□骂得更凶了，且很顺口，都是谢辞记忆里被骂过的词汇，“又烂又废物，还恶心！小爷早晚剜了你这一双狗眼！”
臭□□身后还跟着几个跟班，闻言也跟着骂。
“风录师兄，别气别气，为这种货色不值当的。”
“诶呀风录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种废物除了能脸上唬唬人，还能做甚？一只白兔精都能打死他。”
“小心脏了风录师兄的衣摆。”
……
这几个谄媚货色之外，试剑场边缘，几个下了早课的年轻修士们经过此地，也都看上两眼，然后小声讨论着。
“怎么又是他被盯上了？”
“风录师兄不喜他，有什么办法……”
“好了，左右不过一个无用剑修，替我们挡挡灾也算用处。风录师兄不欺负他，可就要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
“嘘，小声点……”
这几个熟悉的修士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其中一个瘦弱的小师弟从人群中冒出头来：“时成师兄，时观师兄，你们说的那人是谁呀？”
其中一人转头看了他一眼：“哦，你是那新来的。你有所不知，跪在那儿的名唤风铭，是二十年前被长虞尊上捡来的。结果长虞尊上刚带他回来便入山闭关，这二十年间便由长铎尊上代为管教……”
这小修士正说着，空中一声雷鞭骤然落下，如天穹降雷龙，噼啪狠狠甩在试剑场中央跪着的少年身上，少年后背瞬间皮开肉绽！
“是长铎尊上！”
“快跑快跑！”
原本说着小话的年轻修士们也连忙小步跑开，但也有几个胆子大的再远一点的位置偷看。
站在风铭面前的风录等人脸色也一变，又得意笑着说“你且等着受过吧”，便手掐一诀，当即消失在试剑场。
只见不过须臾之间，原本晴朗的天便阴雷滚滚，一身穿华缎青袍、面褐白发的尊者从中悠悠落下，手里还握着缠绕雷电的长鞭。
他一张口，威严骤起。
“屡教不悔！屡教不悔！连无辜之人的性命都敢伤，今日我不打得你死记此事，永不再犯，我便是辜负你师尊带你回来这一片苦心！”
又是一鞭！
啪！
鞭声响亮清脆，声音激荡在整个试剑场，躲着看热闹的小修士们听着都扭了扭后背。
可偏偏谢辞纹丝不动。
鞭子落在身上的第一刻他的禁言禁行之禁制便被解开，但他偏不动，痛死也不动。
这帮老不死的……
解他禁制，不就是为了让他当众出丑，做出一副挨打求饶、痛哭流涕的狼狈模样？
整日说着“辜负师尊苦心”，冠冕堂皇！
他师尊如若真的对他有苦心，又何必带他来此却不管教他？！
既任他如落水狗般任人欺凌，还不如不带他来的好！
一鞭又一鞭，鞭鞭狠绝，十鞭下来，谢辞倒在试剑场上，他咬得嘴唇溢血，却偏偏一声不吭，硬是接下这十鞭雷鸣鞭。
十鞭后，这尊者从天而落，轻轻站在他面前：“你可知错？”
谢辞不说话。
他领了任务下山除妖，那是一只兔子精，道行很浅，甚至被人捉住要往锅里炖都逃不掉。他朝那人要这兔子来除，对方不给，非要自己炖了吃，于是他便朝那蠢东西出手。
人家不给，他便先杀人再夺妖除之，理所应当，何错之有？
见谢辞不吭声，长铎尊上更是气得不行，正欲扬声厉喝，让他在这里再跪三日，便听旁边星辰峰忽然传来一阵巨响，天地随之震动，引得净虚山所有人都超那边望去。
除了谢辞。
他唇齿都是血腥味，后背又血肉模糊，瘫在地上意识虚弱。
是啊，这破山头发生任何事情，又与他何干？
他除了名字是净虚山风字辈，剩下哪点能显得他像是净虚山的人？
此时此刻，谢辞只想回到自己的小破茅草屋，躺在木板床上好好睡一觉。
然而就是这时，面前的老不死却说话了。
“风铭，”他语气不知是唏嘘还是如释重负，“你师父出关了。”
谁出关又与他有关系？他——
等等。
谢辞一怔，原本快闭上的眼睛睁开一瞬，有些难以置信地朝长铎看去。而长铎没有看他，而是看向旁边的星辰峰。
于是谢辞又朝星辰峰看去。
模糊的视线中，一袭白衣、仙姿绰约的纤细身影悬于星辰峰之上，他看不清女人的脸，但见她不过随手一挥，苍穹之上的光华便瀑布般倾泻而落，一直从云之上落到星辰峰内。
谢辞心中记恨自己那闭关的师尊。
但这一刻，意识睡去之前，他恍惚间只觉自己仿佛看见了……真正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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