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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五杀(1 / 1)

一大清早,离喜宴开席还有五个时辰,平时宽阔的雁山脚下被各府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

吵吵嚷嚷的阵势惊飞了路边树上的鸟群。

鸟群朝雁山方向飞,最后一齐落在景泉宫的一片桃花园里,其中一只飞到了一棵桃树的枝头上,歪头看着树下的人。

树下站着两个女子。

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躺在地上,没有声息。

其中一个女子,宽脸圆眼,穿着浅粉色襦裙。

而另一个女子,眼含秋水,肤若凝脂,一身雪白羽衣,秋风刮过,泛黄的桃树叶如蝴蝶般在她衣服上翩翩起舞,衬得她如仙子般昳丽。

两人相貌相差甚远,状态也截然不同。

前者浑身颤抖,眼神惊慌,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像是怕叫出声来。

后者虽然外表娇柔,但眼中透着一丝与柔美外貌不相称的利落和敏锐,看上去镇定极了。

苏霜拢了拢雪白的衣袖,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黑衣人,指尖微微一颤。

“我杀人了。”

她在心里默念。

尽管是为了自保失手做下的,但她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苏霜闭着眼睛平复了一下情绪,待心跳平稳一些,她睁眼深吸一口气后将手上的血迹抹到树干上,又抬脚将躺在树坑里的人踢着翻了个面。

一旁的宝鹿顾不上害怕了,惊呼一声冲上来拉住准备蹲下的她,“小姐,咱、咱还是去找侍卫过来吧。”

“这个人就是侍卫。”苏霜转头笃定道。

宝鹿呆住了,“怎么会?”

也不怪她震惊,景泉宫的侍卫除了苏霜园子里的,其他的都是御林军出身,是皇上的亲卫。

她蹲下,指了指男子的鞋说:“虽然衣服换了,但他穿着制式的官靴。”

宝鹿壮着胆子走近看,还真是。

她又将男子的手拿起来给宝鹿看,“虎口以及食指靠近处有茧,常年习武拿刀的手。”说着她拽起侍卫的衣服让宝鹿闻,“衣服上有很浓的芙蓉花香。”

宝鹿吓得退后一步。虽然知道自家小姐并不像看上去那样柔弱,但她还是被她随意摆弄尸体的样子吓到了。

她哆嗦着腿,颤着声问:“芙蓉花香怎么了?”

“景泉宫一共有两个地方有芙蓉花,一是我住的芙蓉园,二是宫外的望仙桥和讲武殿之间,我院子里的芙蓉也是从那儿移过来的。而讲武殿正是景泉宫侍卫的休憩之所。”苏霜平静地叙述道。

宝鹿不笨,立刻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芙蓉园的侍卫咱们都见过,所以他是宫里其他地方的侍卫!”

苏霜点点头。确认了死者的身份,她开始在尚有余温的人身上翻找起来。

“小姐,快点回去吧,咱们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被宫人发现了恐怕不好。虽然这人袭击世子妃,罪该万死,但今天可是您大喜的日子,这牵扯上人命官司,那些贵女们又要在背后嚼舌根了。”

宝鹿被苏霜感染的没那么怕了,但还是想让苏霜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后叫自己人来处理,等婚礼结束再禀告王爷。

苏霜摇摇头继续翻找,嘴里随口说道:“没有这事她们一样嚼舌根。至于宫人……那梁王世子闹出来的动静可比我大多了,估计现在大半的宫人都在他那里。更何况,就算他不闹,也没有人会一大早到我身前献殷勤。”

宝鹿沉默了,她知道她家小姐说的是实话。

小姐虽是相府嫡小姐,却是先夫人所出,相爷不喜先夫人,连带着对小姐的感情也很淡薄,先夫人过世后小姐跟随老相爷去了祖地,之后相爷更是对小姐不闻不问,直到皇上给小姐和梁王世子赐了婚,相爷才想着接小姐回来。

小姐五岁就去了奉阳,在京城人眼里,即便奉阳出了老苏相这样的人杰,那里却还是乡下。

尤其是那些名门贵女,最是虚伪。明面上恭恭敬敬,心里却瞧不上她家小姐,觉得小姐不如她们,不配做世子妃。更有甚者背地里还传一些小姐的闲话,什么粗鄙不堪、无才无德,最离谱的是居然有人传她家小姐貌若无盐。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她看了眼半跪在地上的苏霜:香腮薄雪,黛眉如画,唇绛一抿,嫣如丹果,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股出尘的仙气。

明明是绝色美人,却被那些黑了心的肆意诋毁。

要她说,她家小姐确实比不上那些京城贵女们,尤其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

除了那些爱嚼舌根的贵女,这宫里的人更是势利,见相府不给小姐撑腰,任由谣言蔓延,这几天对他们芙蓉园爱答不理的。

当然,最让宝鹿觉得生气的还是那梁王世子。

这京城的贵女以及宫里的下人可着劲的慢待他们,就是因为知道梁王世子不愿意娶她家小姐,他们知道没有人给她家小姐撑腰,所以才会如此不知收敛。

想到了那位天天闹着要逃婚,死活不肯娶她家小姐的梁王世子,宝鹿在心里唾弃一声:呸,什么世子!明明就是有眼无珠、猪油蒙心的臭纨绔!

宝鹿在心里骂了一圈人,发现苏霜还在翻找,奇怪问:“小姐,您在找什么啊?要不要奴婢一起?”

苏霜没回答,因为她也不确定自己在找什么,她手上快速地翻找着,心里却还是有些恍惚。

她直到现在还不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尽管她已经重来四次了。

苏霜是在掀盖头前昏死过去的,失去意识前她感觉到了腹部的剧痛,然后周围陷入一片黑暗死寂,再然后她就回到了婚礼的早晨,从她住的芙蓉园的床铺上醒来。

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她以为是自己做了场噩梦,但直到再一次礼毕进入洞房,发生的一切都和之前的噩梦一模一样。正心慌着,梦里那种剧痛如期而来,然后她就又回到了早上。

这次她不再天真的以为是什么噩梦或者巧合了。她意识到自己死了,然后重生了,而且是不断的死,不断的重生。

她想求救,但无势可依的她明白即便将遭遇说出去,无凭无据只会被人当成发癔症。

更何况她自己也不确定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周围除了她没人记得发生了什么,也就是说只有她一人在这奇怪的轮回中。

第三次醒来的时候,苏霜本能的知道若是不找出害她的凶手,她恐怕得一直得处在这诡异的状态中了。

冷静下来后,通过之前的死状,她首先意识到了她被人下毒了。

独自用银针对送来的食物做了检测后,银针变黑,于是从早上开始她滴水不沾。

但最后她还是在掀盖头前中毒死了,她意识到周围的人有问题,在她不吃东西以后改变了下毒方式。

于是第四次也就是这次,她借口不舒服清理了院子里的人,连祖父留给她的人都没留,只留下宝鹿。她还授意阿大将内院封起来,除非有她的信物,否则无论是东西还是人通通不准进出。

这样快刀斩乱麻一通操作,总算将人逼了出来。

而被她逼出来的人正是现在躺在地上的这个男人,他翻墙潜入,正准备在她的饭食里下药就被她发现了。

她冲上去想将人留下来,而他显然没想到有人在等他,惊愕一瞬后扭头就跑。

苏霜习过武,立马跟着他翻出来,追到西边的桃花林,两人缠斗一番。

宝鹿赶到的时候她分心一瞬差点被对方捅个对穿,还好她反应快,及时祭出藏起的匕首才保下自己性命,但也因为临时的动作没把握好分寸,没留住活口。

而两人一路追逐居然没有遇到过人,这一点更让苏霜认定这个人一定是景泉宫的侍卫,否则他不会对宫内布防如此了解。

突然,她在男子的袖口处摸到了一个硬块。

将东西翻出来——是一枚印章。

印章指节大小,白玉雕成,上边是个如意扣。乍一看就是一枚普通的印章,但印章底部并没有雕刻字号或者斋号,而是雕着一朵花。

花瓣部分为长条,尖端如水滴,若干花瓣如一把纸伞打开。

苏霜对纹饰了解不多,看不出这是什么花的花型。

宝鹿凑过来看:“咦?”

她抬头,“你认识?”她想起宝鹿的母亲就是凭着精妙的绣技进的相府,宝鹿继承了母亲的手艺,对纹饰了解也多,她期待地看着她。

宝鹿皱了皱眉,用不太确定地语气说:“奴婢瞧着这像是忍冬的纹样,但是这花用在纹样上都是四瓣相卷,成连锁状,很少有单个画出来用的。而且这个纹样是从西域传来的,平时很少有人用,也只有寺庙的僧人用它做装饰。”

苏霜惊讶:“你是说只有僧人才用?”

宝鹿点点头,“对,我娘说佛家觉得忍冬凌冬不凋,有忍耐苦难,来世超脱的意思,所以那些条件不错的僧人都会在袖口上绣上四叶忍冬做装饰。”

看着手里的白玉章,她既高兴又茫然,高兴是死了几回,总算有了点线索,茫然是她不知道这条线索指向何方。

她不知道谁要杀她。她不认识死掉的侍卫,而他显然也只是个干活的,真正要杀她的人还隐藏在幕后。

初到京城,她认识的人寥寥无几,见过面的更是屈指可数,她不相信有人会见她一面就起了杀心,所以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或者忽略了的事情。

希望这个印章能成为突破口,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个东西有用吗?咱们要不要把这个呈给皇上或者王爷?”

苏霜摇摇头:“圣上和王爷都不在宫里。”

找皇上的想法确实最为稳妥,而且这次和前几次不同。

她手上有被下毒的饭菜,还有这个尸体,甚至还有看见人翻进来的宝鹿。

人证物证俱在。

但是,圣上和皇后这会儿并不在景泉宫。

不只他们,梁王也不在,梁王妃更是因为匆忙上京的事累病了,根本就没进京。

这些都是她前几次打听到的,等皇上和梁王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拜堂那会儿了。

她都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活到那时候。

经过前几次,她发现凶手好像刻意要让她死在洞房里。

只是这次,发生了这些变故,等不到人回去,也不知那人会不会找别的方法提前动手。

所以,还是先靠自己吧。

“那您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守在这吧?”

苏霜低头沉思,习惯性地抚摸向手腕的镯子,没摸到东西后她愣了愣。

是了,母亲留给她的玉镯在第一次重生后就不见了,也不知自己死而复生是否和这镯子有关。

她摸着空荡荡的手腕,在心里盘算了下说:“你去找阿大过来,先将人藏起来,等婚礼结束后再说。”

“那您呢?”宝鹿真怕她家小姐还想一直守在这儿,这里虽然偏僻无人,但万一呢……现在这个状况万一被人撞见,指不定又传出什么话来……

苏霜起身看着宫墙说:“你先去找人,我翻墙回去。”

宝鹿走后,她翻上墙头,看着眼前华丽的行宫若有所思。

她现在所在的景泉宫是大齐建国四十年新建的第一座行宫。

它位于京城外的东北角,倚雁山山势而筑,楼台馆殿遍布雁山上下,风景秀丽别致,山上还有若干温泉泉眼。

雁山景色宜人,温泉荡邪去疾,因此赐名景泉宫。

景泉宫始建于隆兴十五年,修了整整十年才在今年竣工,正好赶上隆兴帝的四十五岁的寿宴。

只不过这新出炉的宫殿办的第一件事却不是隆兴帝的寿宴,而是梁王世子陈昉初的喜宴。

梁王是圣上的兄长。梁王世子陈昉初是梁王夫妇的独子。梁王府的人将他当作珍宝般宠惯着。

当今圣上也十分喜爱这个侄子,平时不管多小的节庆都惦记着赏赐一番。

长辈的无条件宠惯,将这位金贵的世子养成了骄纵的性子,他虽长年待在封地,小霸王的名声却早早传到了京城。

而作为这位众星捧月世子的未婚夫人,作为新娘的苏霜则显得有些默默无闻。

她虽然是苏家的大小姐,但非父亲的现任夫人所出,也不在京城活动,名声不显。

她在母亲病逝后随祖父归老还乡,在奉阳郡受祖父教导长大。

而她的祖父苏沐,不仅自己是前朝宰相,还教导出现在的宰相—苏霜的父亲苏恒。

更重要的是,祖父还是当今圣上和梁王的授业恩师。

说句僭越的话,苏霜若脸皮厚些,是可以叫当今圣上一声师兄的。

所以即便她爹不疼娘不在,无甚才名在乡野长大,也没人敢当面说一句她的不是。

当然,不敢在她面前说酸话,但背地里……

就她这几天听到的关于她的谣言就不下十条,要知道她才进京不到一周。

只能说奉阳即便有祖父在,在很多人眼里也是乡下,所以京城的贵女们对她这个在乡野长大、许多年不曾露面的苏大小姐还是有很多想法的。

她和梁王世子一个众星捧月,一个常年查无此人,任谁来看都不觉得般配……

但也无人敢对此有微辞,因为这婚约是祖父还在世时替她求来的。

而这婚礼本该在梁王封地举行,自登基起从未出巡过的隆兴帝也有意亲自去参加,借机游幸一番。

可事与愿违,就在出发前一个月,隆兴帝突发恶疾,病愈后太医进言半年内不可舟车劳顿。

皇上去不了,深知皇上对世子宠爱的梁王提出了进京办婚事。

隆兴帝知道后不仅龙心大悦,还直接将婚礼的举办地从京城的梁王府换到了新建成的景泉宫中。

这样一份恩赐,足见其对自己长兄的信任以及对世子的重视。

就是苦了苏霜,本来已经出发去梁王封地,中途被迫转向,匆匆忙忙的进了京。

进京还没几天就到了婚期,经过忙乱的婚礼后,本来以为终于可以歇口气了。

没想到……

她看着面前的行宫,总觉着自己和这里犯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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