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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吃醋(1 / 1)

老仆一扫侍候之时的谦卑恭顺,精神矍铄,气势迫人,那些原本趾高气昂的衙役们龇牙咧嘴地在地上动弹不得,恍若霜打了的茄子和斗败了的公鸡,颓唐又沮丧地蜷缩成一团。

梁昭却在下方看得分明,这些衙役们摸爬滚打这些年,吸足了油水,个个浑似人精。那老仆念在他们不过是打前锋的小喽啰,那一脚足足是留了情的,也给了他们装乖卖傻、浑水摸鱼的余地,令章氏不好发作。小人物自有小人物在夹缝间苟且求全的本事和智慧。

老仆似定海神针般杵在那,代表的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谢老家主。见此事左右已翻不出浪花,几人便在照影的接应和掩护下跟着采购队伍从偏门混入了谢府。

几日不见,又猛然间多出几个大活人,自然要给谢老家主一个交代,四人合计一番,思及此前谢老家主独善其身的作风,决定暂且隐瞒梁澈和徐冲的身份。梁昭和薛玹自然卸下了易容,随后知会了老家主的院内人,不多时,谢老家主便准允他们进来一叙。

谢老家主久经风浪,自诩并非以貌取人之人,饶是如此,但当他看见梁澈那副惊天泣地的尊容时,还是不免心中震动。谢老家主也不自居辈分,笑容可掬道:“两位何方人士?所谓何来呀?”

梁澈先行开口,他虽顶着一张污糟的脸,但仪态板正,教养良好,倒是令谢老家主多看了两眼:“某乃赵嘉,负笈越京。”他端方自持地看了梁昭一眼:“正是这位谢姝姑娘的未婚夫。听闻谢姑娘寄居清河,特来探望。”

早已知晓梁昭真实身份的谢老家主神色微妙地在这个面目“可憎”的年轻人身上扫过一眼,余光淡淡瞟过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薛玹和神色复杂悔恨不已的梁昭,心下自有了计较,旋即爽朗地笑了起来:“原是有情人在此相会,倒真是...”谢老家主不擅逢迎,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般配”二字,于是生生咽下了客套之辞,“真是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梁昭简直如鲠在喉,她原以为梁澈会随意编造一个身份糊弄过去也便罢了,哪知他竟然现眼到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谢老家主面前,做出这等明晃晃的丢份丢到家的争风吃醋之事,堪称是仗伤发疯。反观薛玹此时倒是一副安闲自得的模样,饶有兴味且岁月静好地旁观着。

恰巧此时谢老家主充满笑意的眼神投向了梁昭,梁昭苦于无法拆穿,只得笑着圆场道:“赵公子实在是极有诚意。”一边将怨念的眼神传递给照影。

徐冲则爽利多了,他向谢老家主抱拳道:“属下是赵公子的侍卫。这些时日有劳老家主关照了。”

谢老家主似乎对他们这些天神出鬼没的行踪并不感兴趣,只是随口问了几句寻常老人家关照小辈的絮语,随后便挥手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孩子们也不耐烦与我老头子在这耗时间,都回去吧,薛玹留下。”

众人纷纷笑着驳斥了谢老家主的话,但都知道他向来说一不二,也并非作势挽留,便逐一退下,为他们二人留下了时间。

谢老家主一挑眉:“胜算如何?”

薛玹并不接招,闻言只是散漫答道:“何事的胜算?”

谢老家主人前威仪赫赫,人后却一副顽童似的模样:“你心知肚明,少在我老头子面前装傻。”

薛玹轻嗤道:“凭那位令人食不下饭的尊容,也有一争之力吗?”

谢老家主没好气道:“光看身板和骨骼就知此人仪表堂堂,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小辈近日时兴什么把戏,但少拿这一套来糊弄我,我年岁已长,但并不瞎。”

薛玹转移话题:“看来您对此人的真实身份心里门清啊。”

谢老家住冷哼一声,微眯眼睛,神色锐利:“我知道你是你,公主是公主,我谢府要护住的也惟有你二人。至于其他人,是何来路,所欲何为,行踪何往,我谢府一概不知。你们做的所有事情也同谢府毫无干系。只有一件事。”

谢老家主将声一沉,恍惚间又有年轻时的鹰视狼顾之态:“只要入我谢家境内,便视同一族之人,荣辱与共。谢氏煊赫几朝,绝非任何阿猫阿狗都能骑脸上门。”

薛玹前生泥泞不堪,记忆中宦海沉浮,也少有真心之人,他难得动容正色道:“此生能得您眷顾,实为玹终生之幸。”

谢老家主摇头叹气道:“你这孩子啊,就是苦吃多了,总是疑心旁人,不愿托底,说话总真假参半。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对平宁公主是真心的吗?”

薛玹罕见地沉默了。梦中亦真亦幻的水月镜花,当真可信吗?

谢老家主又道:“我少时也曾身在局中。今日我看你们三人,一人势在必得,一人心无旁骛,一人神魂不属,事到如今,倒也没有定数。但老夫身为过来人,势必要提醒你一句,公主虽无什么不好。”

“但她是公主,便绝非良配。你还要强求吗?”

天堑之别的过往,生来对立的阵营,父辈的仇杀,母族的震怒,还有南柯一梦中的前生。前世的梁昭面对低入尘埃的薛玹,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尽管她为此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今生的薛玹,可有能够与之匹敌的决心来重新追逐大越当空的骄阳,走出和梦中截然相反的结局吗?

薛玹在沉默半晌后开口:“我从不强求。古往今来的爱恨情仇都在我眼前一一演过了,无非都是些痴男怨女的戏码。水满则溢,月满则亏,那些强求来的少则怨怼,多则丧命,心机算尽也不过白活一场,实在没什么意思。合则聚,不合则散。我看得开。”

谢老家主不置可否,他有些倦怠低倚在扶手上,笑道:“你们年轻人各有命数,我瞎操什么心呢?我倒是还有些话想同公主一叙,不过不急于一时。也罢,也罢,你出去吧,让我老头子独自歇息一会。”

薛玹心绪被挑得紊乱,他扯出一个牵强的笑,无声地离开了。

梁昭退出谢老家主的院子,回到了自己的居所。照影端上些厨房新做的糕点,慰劳她连日的劳顿与辛苦。梁昭尝了尝,依稀记得这是前世梁澈喜欢的风味。一为着犒劳伤员,二为着维持破绽百出的“未婚夫妻”形象,劳照影送了一碟去到梁澈的院子里。

梁澈正在和徐冲处理先前积压之事,一脸恹恹不乐,见了照影,陡然间云销雨霁,笑着问道:“可是谢姑娘有事找我?”

照影笑意盈盈:“我家姑娘尝了这糕点觉得不错,特意给公子送来。”

梁澈见那梅花糕色泽诱人,芬芳扑鼻,见之便令人食指大动。他自矜端方,但眼角眉梢里却透着抑制不住的喜色:“昔日我曾在越京家宴上夸过这糕点做的地道,别有汝南风味。难得姑娘竟然记挂,令我不胜感激。”

照影心想这大抵是歪打正着了,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她接着说:“姑娘心细如发,公子好好享用便是。”

到了晚间用膳之时,却见梁澈浑然伫立在梁昭的院门口,直把照影吓了一跳。她连忙将梁澈迎进来,耐心询问道:“公子有何贵干?”

梁澈亲自提着一个精致的点心匣子,内置几样果子点心,样式精巧。照影瞧见了便道:“您真是客气了,姑娘这也不缺吃食,不过您的好意还是收下了,我会代为向姑娘转达的。”

哪知梁澈却静静站在原地,向照影摇了摇头。直到梁昭发觉照影外出时间有些久了,她出门查探,才发现这二人于外间僵持不下。

梁昭不禁好笑道:“这是怎么了?“

梁澈提起匣子,从容地将它交到了梁昭手上,他眨了眨眼睛,一派赤忱纯良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些糕点虽比不得琼瑶金贵,但确是我亲手所作,略表诚心。”说话间,他的衣袖滑落,露出痕迹斑驳的手腕,显然是在庖厨中因生疏所致。”

梁昭掀开一看,确实投她所好,只是不知道梁澈从何得知。除却以此过活的厨师和屠夫,大越的男人大抵是此生都不会靠近炊烟之所的,他们视其为劳碌脏污之地,何况以梁澈的身份,这确实算是极其难能可贵了。她掩下心中复杂的思绪,回道:“赵公子心意可贵,谢姝在此谢过,只是往后便不必了。”

梁澈也不气馁:“往后自有往后的计议,谢姑娘放心。”

梁澈惯常是个极为执着的人,既然决定了亲力亲为,就必然会无微不至。梁昭叹了口气,不过前世的梁澈大抵是不屑于做这些的,即使做了,他们闹得那样僵,也并没有什么温情的时刻。

不过,既然决定了翻篇,自然需一视同仁。只要他们今生没有触犯到她的领域,她不介意因实事结成暂时的同盟。至于此去经年的混沌、凄惶和枷锁,便暂且当作虚无的黄粱一梦吧。

敬新生,敬自由,敬天高海阔,敬岁月绵长。

薛玹隔着摇曳的灯火遥望他们谈笑的身影,他不久前才口口声声:“不合则散。”可当真看见了她与旁人相处的模样,心中却翻涌起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钝痛。他尝过那种滋味,千回百转,幽暗缠绕,名为嫉妒。

那年坟前的雪永远不会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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