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雾迷离，染湿了青年的鬓发，他的眼神也恍惚迷离，朝虚空凝着，不知在看何物。他的眼型姣好，流畅的线条深邃勾勒，目若悬珠。睫毛上挂着寒霜，一对蝶翼般隔着优越峭直的鼻梁线微颤，空濛清绝。
说是青年，其实气质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只因他身量太高，肩宽腿长，猿背蜂腰，背影颀长而宽阔，看上去与健硕的青年一般无二。
而从侧面看，他面部轮廓干净利落，面如冠玉，不笑时，冷肃凛然。
忽然，青年的眉眼柔和下来，目光如冰雪融化，化作一池春水，潋滟旖旎。青年长腿欣然迈出，下一瞬，却又顿在了原地。枯叶从脚边滚过，将寂寥染上他的身影。
青年正是在曼陀罗指引下追来的沈望。
沈望身姿挺拔，轻盈掠过花雨，分毫不沾。一道透明的水幕出现在他面前。
素洁的曼陀罗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在他抬手的瞬间，旋转着回到他手中。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骨节分明，细腻莹润如玉雕成，可惜那只手收拢翻覆时，露出了手背，赫然一道隆起丑陋的疤痕，圆圆的，钱币大小。按理说，他修为高深，手背是不该留有这么一道疤的。
沈望的视线停留在疤上片刻，眼眸略深沉，他握紧手心，把手垂在衣袖之下。他穿的是一套清水蓝的交领窄袖锦袍，腰间扣着三指宽的云峰白腰封，勒出精瘦的腰身，愈发显得琼枝玉树，风神秀逸。
他另一只手中紧紧握着一柄玄色剑，剑鞘朴实无华，毫不起眼。
沈望看着眼前的一切随着他踏入水幕而经历变幻。强烈的眩晕感使他闭眼须臾。
他再次睁眼之时，眼前是熟悉的第九峰，玄清宗内他的居所，亦是师尊的所在。入目是满峰所植的橘红色的花朵。
火焰一般热烈的凌霄花，师尊以前常看着它们出神。他被师父带上玄清宗时，很是奇怪为何其他弟子常在暗中议论那花代表的是师尊。那么张扬活泼的花，与彼时冷清病弱的师尊并不相符。
此地早就毁了，青年的思想几乎不受幻境营造出来的温馨氛围影响，左手握上剑柄，仿佛下一瞬间就要拔剑破妄。
“师兄，等等我——”
清脆如鹂的少女嗓音一下攫取了沈望的心神。
师尊的过去不为他所知。
沈望握上剑柄的手停滞，终究没有将剑拔出。
他的唇抿起，几乎成一条线。青年的唇薄，太薄了，让他看起来很是孤傲冷峻，赛雪欺霜。
一抹明媚亮丽的橘色闯入他的眼中，朝他的方向飞奔而来，那张尚且稚嫩的面容上没有师尊常年病弱的苍白，红扑扑的脸颊洋溢着暖阳般的笑容。
沈望轻而易举就能看出来她的修为，不过金丹中期。
就在沈望念头转过的数息间，年少的师尊停留在他的面前，扬起长颈，满眼笑意抬头向他看来。
沈望清楚地知道，她的眼神并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另一个人。他想让开，并不想在一个幻境中成为谁的替代品，一个赝品。可他的浑身血液凝结般，腿脚僵硬，几乎是冻结在原地，没有轻举妄动半分。
幻影神色灵动，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地说着趣事儿，也不用任何回应。说着便自然地探身靠近，来牵他的手。
沈望不知觉缓和的面色霎时一寒，在没有半分迟疑，拔剑出鞘，极致凌冽的雪光闪过。
滚烫的血喷涌，撒落在地。伴随刺耳短促的尖叫声，幻境消散。
眼前之景再度变幻，光线昏暗暧昧，树影交叠，花枝摇颤。
耳边响起似有若无的衣料摩挲声，错落、不甚清晰的交谈声。
沈望长眉一抬，目光朝苍穹扫去，清绝冷峻的一双眼微眯。
那是……仿日光。是谁如此大手笔，在绿石城中布置如此园林，还用灵石消耗巨大的灵器。
沈望并非毫无猜测。他完全知晓此地极有可能是城主府。
但他考虑的是，这位上任没多久的妖城城主，竟也是师尊的旧情人，还作出当街把人掳走的荒唐事，行事果如传闻任性妄为、放浪不羁。
沈望胸膛起伏，玄色剑挂靠在背，手指拂过衣袖。既已是前任，想来师尊是不会啃回头草的。沈望待在师尊身边受其教导多年，见过与师尊好过的人里，从未有同一个得两次师尊青睐的。
忽而，他无声哂笑一声，苦守多年，他的心性豁达不少，倒是好事一桩。
耳畔窸窣声倏忽变大，接着便有什么大件倒地之声响起。沈望心中不妙的预感升起，他的目光在暗色中逡巡，一束格外明亮的金光一处掠去。
景色骤然亮堂许多，此处能看清满眼娇艳繁花，绿草金光，灵气浓郁，如置仙境。
沈望却没有心思赏景。
怒气从骨髓中爆发，充斥他的血液经脉，戾气横生，沸腾叫嚣。他白皙而薄的肌肤下青筋寸寸暴起，极端克制，才颤着手拔出银剑，狠声厉喝：“燕、湛！”
沈青霜“哦豁”一声，见燕湛松开她去看来人，她抓住机会站起，好奇朝那处看去。沈望明显是生气的，但他的黑化值不升反降。
沈青霜挑眉，琢磨了下，好徒儿，心胸宽广，有前途。
她拍了拍衣裳，将褶皱拂去，静静看着他们的表演。
燕湛一身绿衣，随着起身，金纹上的光线流动，煞是好看。他打量了来人几眼，嘴角噙笑，回首看向沈青霜，故意道：“呀，竟有人打搅客人的好事，不知是客人的仇家还是……同我与客人一样的朋友？”
他将“朋友”两个字咬得暧昧，挑动来人的神经。两人眼神在空中遥遥交织，皆是锋芒如刃，眼中隐现的敌意斐然。
沈青霜摊手，她朝沈望迈步而去，路过燕湛时停留片刻：“我们只是交易伙伴。”
燕湛的问话显然是不想让她独善其身，但她又不用攻略他，才不接茬。
闻言，沈望的眼神亮了亮，怒气消散不少，眼神从恨不得咬死燕湛的模样自动转换成关怀，落在她的身上。
“霜霜，他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