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湘坐在阮甄的床边沉默片刻，她已经不是小时候的自己，看事情也不再非黑即白。
26岁的她已然清楚阮甄不愿离开的苦衷，知道她对自己深藏于心的爱。
也怪她当时年龄太小，意气用事，阮甄又太会忍耐装作无情，才让两人最后落到了那副田地，而现在的阮湘也是在此刻才能真正确定，她是爱自己的。
如果阮甄真如她所说一般，爱着陈承毅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为什么当年又要在怀着孕的情况下以命相逼，只为让陈承毅放她离开。
又为何她现在的双眸里只有恨意磨尽后的疲惫无力，所有的爱其实都有迹可循，只是之前的阮湘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阮甄咳嗽几声，不忍让女儿看到自己现在这幅模样，僵硬地拿手捋了捋头发。
她勉强地扯起一个局促的笑容，那笑摇摇欲坠，像随时会被风吹灭的残烛。
良久，她苦笑一声：“湘湘，昨天我做梦，梦到你回来了，现在真的看见你，我都不清楚是不是还在梦里。”
“这当然不是梦啦。”阮湘怔怔地看着她，声音放得很轻，“你不知道，其实我也做了一个梦。”
“梦里，你离开了我。”阮湘把语速放得很慢，思绪潜入到过往的回忆。
她从重生过来到现在，一直都刻意避免自己去想起陈承毅，想起阮甄。前者是她的梦魇，后者则是她无数个日夜里数不尽的猜疑与愧疚。
直到现在，她坐在阮甄的身边，看到之前从未见过的眷恋眼神，温柔话语，一切疑问随之迎刃而解。
不需要她的爱这种话，只有阮湘自己知道，这只是说说而已。
阮甄的爱，她比谁都需要。
“你是说，你梦见我离开你了？”阮甄捂住嘴巴，竟露出几分解脱的喜悦。
在阮甄的想象中，她离世后她的女儿就能彻底摆脱陈承毅，过上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再不被亲情所束缚的生活。
阮甄眉目淡淡，笑得温婉：“我不在以后，你过得很不错吧？”
“不是的。”阮湘不解地望着她，心疼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对你的感情没有那么浅。”
“事实上不止是你走后，而是你抛下我的每一天我都很痛苦。妈妈，我从前恨过你，但现在因为一些事，我已经可以感同身受的理解你了。”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不用去装作你爱陈承毅来欺骗我，我不会相信你的。如果你一定要我相信什么，那么现在我只会相信你对我的爱。”
阮湘垂下眼睑，看到阮甄眼里盈盈有泪，爱怜地拿指腹揩去她眼角的晶莹：“我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的。”
“你长大了，湘湘。”
阮甄抑制住即将溃不成军的情绪，偏过头躲开阮湘的手：“但这太难了，我不需要你为我这么做，也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嫁给他是我的选择，我独自承担这份错误就够，你只需要朝前走就行了，千万不要因为我慢下脚步，我不能再对不起你了。”
阮湘把手收回身侧，语气认真：“你觉得你把自己留在他身边把我赶走，我就能自由吗？我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为我好，当牺牲的奉献者。”
“我还记得小时候你拉着我的手一起在公园放风筝，到了现在，我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是风筝和线。”
“妈妈。”阮湘感觉鼻头有些酸涩，她用力地皱皱鼻子，一字一句道，“你就是我的线，只要你留在原地止步不前，就算我飞得再高，心也还在你的手里。”
“你既然都有勇气留在他身边，为什么不敢相信我能带你离开这里，不要觉得你是我的负累，你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人。”
“我不能没有你。”
阮甄的肩膀因为阮湘突如其来的话语颤动片刻，像是冬天的最后一片落叶。
半响，她扯动苍白的唇，伸出枯槁的手，似乎想摸一摸阮湘的脸，但又不敢，只能为难地荡在空中。
那手空落落的，和她不勇敢的心一样。
下一秒，阮湘抓住她摇摇欲坠的手，坚定地与她十指相扣。
那样子像是小时候阮甄握住她的掌心，即使世界下了倾盆大雨，满身泥泞，但只要拥有彼此，她们迈向前方的脚步就能够坚定不移。
“妈妈。”阮湘望进她的眼睛，“相信我，这次让我来保护你。”
紧握住阮甄双手的瞬间，阮湘很确信，她要改变。
改变阮甄会离开她的那个未来。
日升月落，游云漂浮。
阮湘说服阮甄后并没在阮家多留，很快便离开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她漫步在夜晚的江边，开始思考用什么方法能够安全地救出阮甄。
思来想去，她通过记忆线索想起了一个故人。
方惟江，方叔叔。
如果阮甄当时没有选择嫁给陈承毅，那么她一定会嫁给方惟江，成为方家的太太，过上幸福的生活。
方惟江和阮甄是青梅竹马，对阮甄从始至终一往情深，只是陈承毅从中作梗，导致两人五年前断绝联系。
方惟江自此之后远赴英国，直到阮湘高三毕业这年才再次回到国内，还成为了高校演讲比赛的特邀评委，当时的她知道后惊讶许久。
之前的阮湘为彻底摆脱陈承毅把心思全部放在了学习上，婉言谢绝了老师让她参加演讲比赛的邀请。
现在的她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再次见到方惟江。
阮湘打定主意，心情一时间放松下来许多，她靠在长椅上，咕咚咕咚地往嗓子里灌冰水。
合上瓶盖，阮湘恍惚听见有道熟悉的声音悠哉地喊她名字，她一听那吊儿郎当的声音，瞬间便确定了声音的主人——周政安。
她望过去，只见周政安正懒洋洋地倚在围栏边。
男生穿着身黑t，头上戴着条藏蓝色发带，露出额头后眉眼相比平常锋利许多，整个人气质散漫又张扬，引得不少路过的女孩悄悄侧目。
阮湘朝他挥了下手：“好巧。”
“你也住这边？”周政安走过来，站在阮湘面前，“没想到出来夜跑还能看见你。”
“以前住这边，今天过来说点事情。”
“怪不得一直没见过你。”周政安挑眉，“看你刚刚神情还挺凝重，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已经解决了。”
“想在你面前献次殷勤还挺难。”
“怎么，你是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阮湘双手抱臂，玩味地打量了周政安一眼。
周政安直视她的目光，语气难得正经起来：“我听周韵筝说了，宋誉这货居然敢去找你，早知道当时真揍他一顿了。”
“我倒是没事，林延述你还记得吗？”阮湘神情有些无奈，“他为了保护我脑袋被砸得头破血流的。”
“记得，喜欢你那个。”他语气戏谑。
“停。”阮湘说，“懒得提他，说正事。”
“不是你先提他的吗？”周政安双手插兜，打趣道，“这么宝贝，别人提不得？”
“不说正事我走了。”阮湘作势扭头欲走。
“还真有。”周政安快步跟上阮湘的步伐，“没想到这事把你们也牵扯进去了，不好意思啊。”
阮湘倒是根本没在意过这件事，没想到周政安心思还挺细腻，她开玩笑道：“不好意思只用嘴说？”
周政安露出一副悉听尊便的神情。
阮湘刚放学就被陈承毅接走，直到现在什么也没吃，这会儿肚子正饿得厉害，她想了下，说：“请我吃饭吧。”
“行，现在？”
阮湘语气轻快：“当然。”
夜晚的路灯盏盏明亮，照亮前行的路径。
阮湘领着周政安去了她还没搬走前最喜欢吃的一家日式寿司店，两人还没闲聊几句，却意外碰见了迟辰。
迟辰瞧见他俩，神情如遭雷击。
阮湘她们所在的洛城一中和周政安就读的实验三中里的学生大部分要么是尖子生，要么是非富即贵的世家子弟。
这边又是洛城有名的地段，碰见哪个同学阮湘都不意外，但一口气碰见两位，还是有点过于幸运。
迟辰这会儿刚从网吧回来，奉命给他的小侄女带寿司回去，却不想会正巧碰见阮湘和周政安，他深深望了眼对面的两人，喉结滚动，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他们关系居然已经这么熟络了？
阮湘觉得没必要解释，只是礼貌性地跟迟辰打声招呼，坐下跟周政安聊起来一道电路题。
不得不说未来高考状元脑子就是灵光，寥寥几句就解开了困扰阮湘几天的物理大题。
撕掉云纹纸，阮湘无意间瞥到迟辰，只见迟辰正抱着手机打字，脸上十足的幸灾乐祸，不用想也知道这会儿他正在跟谁聊天。
卧室内，林延述刚改完错题，正准备去洗澡，手机却突然滴滴滴地响个不停。
他点开微信，映入眼前的赫然是迟辰发来的阮湘和周政安一起吃饭的合照。
霎时间，凳子猛然摩擦过地板划出刺耳的声音。
靠。
林延述皱起眉心，指尖点击屏幕：「什么情况？」
迟辰很快就发来一条消息：「等我帮你试探试探。」
林延述神情不爽，迅速点开和阮湘的微信聊天框，想试探着发句消息，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阮湘单方面删除了好友位。
他盯着聊天框上的红色感叹号，心里五味杂陈。
林延述挫败地把脑袋抵在桌子上，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眉眼顿时耷拉下来。
他有这么招人烦吗？
与此同时，迟辰走到阮湘面前，为了兄弟情义强忍着尴尬问道：“都是熟人，要不然拼个桌？”
周政安无所谓地看向阮湘，后者想都没想，果断拒绝。
早就料到结果的迟辰立马礼貌道歉并退开二十米远，迅速拿出手机打字道：「你可能要失恋了。」
Citrus：「你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迟辰幸灾乐祸：「怎么还人身攻击上了？你不是说人家帮你写检讨心里有你吗，你急什么？」
Citrus：「你不说风凉话会死？」
迟辰故意复制林延述的话，恶心他道：「你们没人喜欢的男生是挺无趣的。」
Citrus：「……你他爹。」
Citrus：「刚刚我想给阮湘发消息，发现她把我删除好友了。」
不迟：「你发乱七八糟的东西给人家了？」
Citrus：「有病？她应该是早把我删了。」
不迟：「乐得我，那你还不赶快求人家把你加回来。」
Citrus：「没必要，不会求人，懒得加。」
迟辰抑制住自己想翻白眼的冲动：「嗯额行，那你别加。」
屋内，钟表哒哒地一步一响。
林延述修长的指尖搭着手机，眼睫止不住轻颤，敛眸看着刚刚发送的好友申请，忐忑不安。
半响，他又焦又躁地“啧”了声。
他好想去找阮湘。
林延述不是没想过找迟辰要个定位，但是阮湘最近本来就烦他，他再没眼色地到她眼前乱晃，指不定明天就又被打成陌生人，所以即使内心再怎么焦灼不安也只能硬生生忍着。
林延述磨了磨牙，阖眸片刻后，他再次点开那张照片，面无表情地拿涂鸦笔在周政安脸上画了只绿色的大王八。
看着照片里的阮湘对着一只大王八巧笑倩兮的模样，他心里顿感好受许多。
回到家后，阮湘打开手机，发现微信通讯录有个小红点，她点进去，看到一条好友申请。
Citrus：我是林延述。（加我加我加我加我加我加我求你加我加我加我加我，同意好友高考总分加五十。）
阮湘犹豫了下，点击同意，撇撇嘴道：“幼稚鬼。”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8月14日。
删了又怎样？依旧轻松拿下阮湘好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