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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修罗场(1 / 1)

阮湘有些无奈,不着痕迹地拉开点自己和周政安的距离,麻木介绍道:“这是周政安,我补习班同学。”

林延述下巴微扬,挑衅地“哦”了声,话音绵里带针的:“原来只是补习班同学。”

阮湘无语地乜他一眼,示意林延述快点闭嘴:“这位右耳上有颗痣像打了耳钉的是林延述,旁边的是迟辰,他们都是我同班同学。”

周政安脸上挂着个若有似无的笑,从容不迫地强调道:“看林延述刚刚的神情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原来只不过是普通同学。”

林延述表情冷然,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目前只是同学,以后就说不定了。”

“哦?”周政安挑眉。

迟辰站在三人旁边,作为在场唯一一位置身事外的人忍不住开始思考,如果一会儿他俩要是打起来,自己是把林延述拉走,还是帮着他在周政安身上踹上两脚。

直接拉走好像显得他不太仗义,踹上人家两脚又显得太过暴力,他犯难地蹙起眉头“啧”了声,选择先静观其变。

周政安拿出瓶阮湘买来的水,慢条斯理地扭开盖子喝了一口:“谢谢你给我买的水。”

他低头看眼手机,语气戏谑:“跟你这两位普通同学道个别吧,我们要走了。”

阮湘迅速应好,她早就抓着伞想要离开这场风暴的中心,直到现在她都没明白这个剑拔弩张的氛围究竟是怎么形成的。

“等等。”林延述叫住她,把握在掌心的伞递过去,“男女有别,你拿我这把伞。”

“不了。”周政安唇边挂着笑意,替阮湘拒绝道,“我俩没那么不熟,用一把就行。”

“我没问你。”

林延述目光停留在面前的女生身上,语气一改刚刚,他睫毛微颤,墨色的发丝耷拉在额上,近乎有些卑微地低声询问:“阮湘,用我的伞,好吗?”

坦白来讲,阮湘并不想接林延述的伞,这伞一拿就标志着她又要欠他一个人情,也相当于接受了林延述的求和信号。

可如果不接,就等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林延述自尊心踩在脚底,把他的面子扔得精光。

他并没做错什么,这样对他似乎又有些太残忍了,但是……

阮湘神色为难,一时间不知道是接还是不接。

迟辰一看阮湘的表情,当即便心下了然,赶在周政安开口嘲讽前主动把自己的伞递过去,打圆场道:“林延述的伞太丑了,你还是拿我的吧。”

阮湘感激地接过伞:“行,那我们先走了,你们慢慢逛。”

林延述收回伞,“嗯”了声,没再说话。

周政安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打开伞和阮湘一起走出便利店。

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当中,迟辰拍拍林延述的肩,安慰道:“以后机会多的是,咱们一个班的,你比他有天然地理优势。”

“我知道,这次谢了。”

“低调,大恩不言谢。”

林延述:“……”

雨下得越来越大,树上的几片绿叶不堪重负地弯下腰肢,一滴滴的雨水砸在地上,携带着灰尘朝向四周溅落。

林延述打开伞,心头烦躁不堪。

两个大男人挤在一把伞下的场面着实滑稽,几个路过的小女生悄咪咪地偷看他俩,时不时窃窃私语两句。

迟辰有点恶寒:“她们不会把咱俩当gay了吧,怪恶心的。”

林延述回想起周政安从阮湘手里拿走的水,烦躁地捋了把额发:“是挺恶心的。”

片刻后,他咬牙切齿道:“不,是非常无敌恶心。”

另一边,阮湘和周政安并排走在路上,中间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周政安肯定道:“林延述喜欢你。”

“我不想说这个。”阮湘语气不悦,“咱俩也没有很熟,你挑衅他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他挺有意思的,明明在意你在意得要死,还装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周政安慢下脚步,神色难得认真,“我刚刚玩得有点过火,对不起,需要我跟他道个歉解释一下吗?”

“算了。”阮湘咬了下嘴唇,握紧手里的伞柄,“管他呢。”

她像是说给周政安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反正我们不熟,他爱怎么想怎么想。”

这场大雨一下就下了两天,周一去学时,路上的地面泛着淡淡的泥土腥气。

迟辰趴在桌子上打盹,桌子被人用指尖轻叩几下,他不耐烦地抬起头。

阮湘站在他面前,把干净的伞放在他桌角,又往他桌子上放了瓶可乐和几袋零食,语气硬邦邦的:“伞还你,零食就当谢礼了。”

迟辰点点头,打了个哈欠打算继续补觉,他昨晚通宵上段位,这会儿又困又烦。

几秒后,他的桌子再次被人扣响。

迟辰睡眼惺忪,烦躁地皱起眉头:“又谁啊?”

他前桌的林延述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他桌上的可乐,大言不惭道:“送我。”

“人家阮湘还我人情,我送你干什么?有毛病,别打扰老子睡觉。”

林延述自觉理亏,钢笔在手中转了几下:“你报个价,我买行吧。”

“一口价二百五,爱要要不要滚,先转账后拿货。”

“你够黑。”林延述掏出手机把钱转过去,“别告诉她。”

“我闲得啊。”迟辰没好气道,都有些恨铁不成钢了,“就没见过你这么舔的。”

“我乐意,别管。”

迟辰坐起身子,叹了口气:“真这么喜欢?”

林延述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二百五。”迟辰骂道。

二百五就二百五吧,林延述把可乐放进书包。

阮湘就像是他人生道路上必经的一个陷阱,掉进去就注定爬不出来,他只能自愿认栽,等待着她给自己降下梯子的那天。

这过程宛若飞蛾扑火,明知粉身碎骨,却也甘之如饴。

傍晚林延述回到家,讶异地发现他的父亲林成责竟然也在。

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额上有历经风霜镌刻的皱纹。他看着报纸,整个人坐在那里就像一座沉重的山峰,看一眼便压得人透不过气。

林延述放下书包,摩挲了下指尖,尽量自然地向他打招呼,然后被后者习惯性的无视。

厨房里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他的母亲柳薇适时地端着两盘菜出来,打破这尴尬的氛围。

“妈。”他主动迎上去,接过柳薇手里的盘子,语气干巴巴的,“你跟爸怎么来了?”

“先吃饭。”柳薇笑而不答。

林延述点点头,去厨房洗了几双干净筷子,打好米饭一起端出来。

林成责和柳薇的公司这几年势头大好,半投资半需要地买了几套学区房。

考上洛城一中不久后,林延述便在阮湘的建议下搬来这里,一是离学校近,二是私心想躲他们躲得远一些。

三人围坐在饭桌前,一语不发,各自沉默的吃着,饭菜是热气腾腾的,他们一家人却积不相能。

兴许是觉得尴尬,柳薇往他碗里夹了一片菠菜,问道:“国内高中学习压力大不大?”

林延述配了一大块米才勉强咽下那口菠菜,他喝了口水漱嘴,说:“还行。”

他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桌子上的几道菜肴,红烧肉、糖醋鱼、清炒菠菜、烧茄子。

柳薇的厨艺很好,烧得菜色香味俱全,只是这里没有一道是他喜欢吃的,但也不能全怪他们,是他从来没说过。

因为他的弟弟林桦越爱吃,所以他们便默认林延述也会喜欢,即使他每次都吃得很少也从不过问,因为根本没人在意过他。

“多吃点菜。”柳薇朝他笑笑,又夹了一大筷子菠菜在他碗里,“专门做了你跟桦越都爱吃的菠菜。”

林延述勉强地笑了笑,沉默地吃着米,味同嚼蜡。

他不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但多半是有事需要他,不然也不会特意前来,毕竟在这个家里他一直都是透明人。

吃完饭后,他收拾好碗筷去刷碗,听见柳薇和林成责小声地说着什么,他本能地一阵烦躁。

林延述擦干净手,又削去几个水果摆了个精致的果盘,端着走出厨房时,林成责正站在阳台上观察他养得两只鹦鹉。

瞧见他出来,林成责缓步走到林延述面前,皱着眉头审视着他,对于自己这个大儿子,因为一些原因,他一直不是很满意。

他语气严肃,命令般说道:“桦越过段时间就从国外回来了,你抽个时间把主卧打扫一下,到时候他会搬过来。”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早该想到的,林延述把果盘放在茶几上。

只是他没想到就连吃饭时那句客套地问他“学习压力大吗”都不是纯粹的关心。

“这种事雇个保姆就行了,延述还要学习呢。”柳薇瞧他神色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

“保姆打扫得再干净也是外人,哪有他这个做哥哥的亲自收拾有心意?”

林延述“哦”了声,冷淡地看着面前这个名为父亲的男人:“还有别的事吩咐吗?”

“你弟两年没回来了,到时候多带着他在周边逛逛熟悉一下。”

“他回来上哪个高中?”

“承云。”

果不其然,上的是他们这里最好的私立高中。林延述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情,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下去。

“我知道了。”林延述面无表情地推开自己的屋门,“我还有作业没有做,你们要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

“等等。”林成责叫住他,“还有你的那两只鸟。”

他略带嫌恶地看着阳台上的鸟笼,里面住着两只白毛黄色冠羽的玄凤鹦鹉。

他态度强硬,语气不容置喙:“叽叽喳喳的,桦越回来前趁早扔掉。”

林延述握住门把的手猛然攥紧,手背上青筋显露,果断道:“绝不可能。”

“那或者把鸟先送去别人家寄养几天呢?”柳薇说,“刚刚你爸发消息问过桦越了,你弟弟实在不喜欢鸟,他也就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等承云那边的房子装修好他就搬过去了。”

“不行的妈,这个鸟是我朋友送……”

“玩物丧志!”林成责的突然厉喝打断了林延述还没说完的话。

男人眉头紧锁:“你现在的首要目标是学习,到底要我说你几次?!”

林延述冷笑一声,因为他的这句话心头愤懑瞬间浪潮一般全部涌出:“养两只鸟就玩物丧志了?”

他反唇相讥道:“林桦越在国外养得那条差点咬死人的蛇不是你们出资买的?你们跟在后面擦屁股赔过多少次钱需要我提醒一下吗?”

“到底是嫌我玩物丧志,还是怕鸟叨扰了你们的好儿子,你们和我都心知肚明,不用费心思找借口打着为我好的名义。”

“林延述!你敢再说一遍!”男人的表情震怒,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他胸口剧烈起伏,一只手正打算高高扬起,却又被柳薇在半空中硬生生按住。

“延述,我们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看你一次,你这是干什么?赶紧跟你爸爸道歉!”柳薇焦急地劝道。

看我?林延述想,多可笑。

他们此行的目的明明三人都一清二楚,却还要强行冠上一个为他的名头。

腰上的伤痕似乎又在隐隐作痛,看着面前自己所谓“父亲”的神情,母亲表面维护实则责怪的话语,林延述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算了,反正都习惯了不是吗。

于是他低下头,咽玻璃一般咽下心口的浊气。

他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妥协,只知道“对不起”三个字吐出来的瞬间,自己的喉咙被碎玻璃割得鲜血淋漓。

林延述回到房间,从抽屉里随手拨开一个老旧的俄罗斯套娃,拿出藏在下面被倒扣的全家福。

背景在一家游乐园,一对夫妻抱着怀里的小男孩站在摩天轮前满脸笑容。

幸福、和谐、美满的一家三口。

只是视线往下扫去,女人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年龄稍大一些的男孩,他正不知所措地看着镜头,让这本该完美无缺的构图有了瑕疵。

怀里被抱着的男孩是他的亲弟弟,林桦越,而站在角落里格格不入的男孩则是他。

据说林桦越原本是要叫林桦月,但林成责觉得月字太漂亮,不适合男孩子,办出生证时硬是把月改成了越。

超越的越。

要超越谁,显而易见。

等他再出去时,林成责和柳薇已经离开了。

从始至终,除了那顿沉默的饭菜,以及吩咐和责怪外,林延述甚至连一句多余的问候都没有收到过。

茶几上放着一张银行卡,林延述随手放在电视柜上拉开书包,拿出那瓶可乐。

林延述想也不想地随手拧开,可乐经过一天的颠簸,二氧化碳混合着黑色液体霎时喷涌而出,洒满他整个掌心。

他失笑一声,举起饮料瓶仰头灌了几口,水渍顺着瓶身从底部滴在林延述的脖颈间,顺流到锁骨中央。

喉结上下滚动着辅助吞咽,辛辣的感觉让林延述恍惚一瞬,以为他是在喝酒,但回甘却很甜,把喉头里尚存的苦涩全部一扫而空。

他抹了把唇角,把剩余的饮料全部倒进了那份他亲自用心摆好的果盘里,那份从始至终没有人在意的果盘里。

阳台上的鹦鹉仿佛感受到什么,挥动着翅膀蹩脚地大声叫道:“好!好!”

下一秒,林延述听到电话铃声响起,他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人——林桦越。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8月13日。

昊天出华月,茂林延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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