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林延述合上卷子，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站起身走去浴室。
有了阮湘的陪伴，他原本失眠的情况已经好转许多，可今晚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个小时也睡不着，脑海中不间断地重复放映着她那句毫不留情的“因为我讨厌你啊。”
林延述索性起来做题，试图转移注意力，可惜收效甚微。
阮湘并不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她每次做出什么决定都是深思熟虑之后为自己做出的最优选择。
他就像是选择题里错误的选项，被阮湘轻而易举地找到，避之不及地划掉。
林延述脱掉上衣，清瘦有力的腰背上露出整片整片的青紫淤痕，他像是早已习惯这些伤痕，视若无睹地打开淋浴头，任由热水针一般落下砸在伤口。
可他不甘心。
林延述闭上眼睛，心脏无端跳得飞快。
他想变成那个唯一正确的答案。
早上，阮湘坐到座位，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果不其然，她很快在桌兜里找到杯温热的豆浆和两个包子。
不用思考也知道是谁送的，她望向林延述的座位，却惊讶地发现位置上居然空无一人。
那这是谁放的？
前桌叫冯嘉瑶的女生意有所感，笑意盈盈地转过头，轻快道：“美女请用餐！”
“这是你给我的吗？”
“对呀对呀。”
阮湘按下心中稍纵即逝的失落，有些不解：“你送我早餐干什么？”
冯嘉瑶夸张地“诶”了一声：“你忘记了吗，咱们上周说好的，如果物理测试真是出的86页那道大题，我就替你去参加学校的征文比赛。”
“但是你知道我强项是理科，舞文弄墨的事我真的干不来。”
冯嘉瑶拉住阮湘的袖子，撒娇道：“好湘湘，你就收下吧。不但今天，你以后的早饭我全包了，保证你吃什么我买什么，只要你愿意放我一马，我定为你赴汤蹈火，鞍前马后！”
还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阮湘欣然同意，不但有人包早餐顺便又卖了一个人情，这事怎么算也不亏。
“可以是可以，但我哪有那么黑心。”阮湘支起下巴看着她，嘴角翘起来，“早饭你带一个星期就行。”
冯嘉瑶有些为难地“啊”了声：“不行，这样我良心过不去，至少一个月！”
“随你咯。”
冯嘉瑶感动得就差眼泪汪汪，连忙保证道：“湘湘，明天你就是想吃满汉全席我都保证给你带来。”
林延述今早赶来的略晚，他匆匆坐到位置，撇到阮湘桌子旁边挂着一份没有动过的早餐。
他看向冯嘉瑶，似乎想问些什么，刚站起身预备铃便悄然打响，半响，林延述收回目光，兴致缺缺。
早上前两节是物理课，正所谓春困秋乏夏打盹，班里不少同学脑袋小鸡啄米般一顿一顿往下掉。
重生后的阮湘十分讨厌物理课，讨厌乱七八糟的动态电路、动量问题，但物理老师却很喜欢她。
不止因为阮湘一直以来成绩优异，更因为她是为数不多能在他课上坚持两节课清醒的学生。
所以当他说要叫一位同学上台解题时，哪怕阮湘第一时间眼神躲避，最后也不得不在老师那鼓励的眼神中绝望地走上讲台。
阮湘手里捏着粉笔，盯着黑板上的电磁题有些崩溃，老天，让现在的她上台解题简直就是逼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沉默几秒后，阮湘努力顺着老师刚刚讲的思路照葫芦画瓢地往上乱写。她硬着头皮写完，瞧见物理老师脸都黑了，只得在心里默念对不起，她真的已经拼尽全力。
物理老师有些头疼，不知道阮湘刚刚满脸认真地听了些什么，叫道：“林延述，你上来解。”
白日鼎沸，夏日蝉鸣悠悠在叫。
男生走上讲台，身形修长眉眼冷峭，他单手插着兜，纤长的手指捏起粉笔，轻而易举地解开了刚刚难倒阮湘半天的电磁题。
“不错。”
物理老师看向阮湘，表情疑惑：“阮湘，怎么回事？这种题对你来说不应该是小菜一碟吗？”
阮湘感觉心里有只小羊正蔫头蔫脑地趴在草坪上，咩咩地哀叹出三个字：曾经是。
因为阮湘一贯乖巧成绩又好，物理老师便也没再过多批评她，只是说：“你要是真弄不懂这道题，下课去找林延述请教一下。”
“好。”阮湘迅速应道。
林延述微微颔首，敛下眼眸，没有说话，忍不住开始奇怪她近日来的反常。
阮湘撇了他一眼，在心里默默吐槽。
不就做对道题装什么逼？不知道的以为考上省一了呢，还单手插兜，以为自己校园文男主啊。
花孔雀开屏。
下了课，林延述坐在位置上，一会儿急不可耐地望一眼阮湘的位置，等她来向自己问题。
阮湘却只一动不动地坐在位置上，指尖笔耕不辍。
迟辰抬了下眼皮，对自己这位好友的舔狗样颇为无奈，提醒道：“理她是狗。”
“我没理。”林延述别过脸，丝毫不见心虚，“窗外风景不错。”
迟辰扶额：“骗哥们可以，别把你自己骗了就行。”
过了几分钟，阮湘拿起自己的错题本，直直朝着林延述的方向走了过来。
后者迅速低下头，支起一条腿，伪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
面前忽然被片阴影覆盖，仿佛河流淌过林间。林延述盯着桌面上女孩的侧影，捏着钢笔的指骨微微泛白。
“这道题，请问可以教我一下吗？”
女生清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林延述蓦然抬头，却没能看到那具想见的身影。
他扭过头，只见迟辰纳闷地望望自己，又望望阮湘：“老师不是让你问林延述吗？”
“哦？”阮湘歪了下脑袋，睁大眼睛瞧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很是为难地问，“林延述，是谁？”
一瞬间，四周鸦雀无声。
几秒后，钢笔应声掉落，发出“啪——”的声响，打破了这片寂静。
两个人同时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林延述弯下腰，咬牙切齿道：“不好意思我笔掉了，你们继续。”
“我教不教？”迟辰眼神询问道。
“教。当然教。”林延述皮笑肉不笑，“同班同学之间要友好互助，更何况你们还互相认识。”最后这个“认识”被他咬得很重，绵里藏针似的。
拾起钢笔，林延述烦躁地斜趴在桌子上，神情懊恼，阮湘居然装不认识他。
靠，要不要做得这么绝啊？
他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桌面，就这么眼睁睁地瞧着他期盼已久的那条河流从自己面前流过，泼了他一身冷水，又欢快地驶向远方。
他偏过脑袋，眼角的余光瞄到阮湘，她正在顺着迟辰告诉她的思路解题。
女生穿着宽大的蓝白校服，只扎了一个简单的高马尾，一张小脸瓷白又干净，正午的阳光打在她的侧脸上，珍珠般明亮。
迟辰坐在她的旁边，短发乌黑，鼻梁高挺，深褐色的眼眸看人专注，他长着一张标准的多情脸，似乎看谁都款款深深。
两人凑在一起讲题的模样简直般配到刺眼。
林延述“啧”了声，烦躁地把校服蒙到头上，试图眼不见为净。
一旁的迟辰现在正无比尴尬，他做梦都没想到阮湘居然会来找自己问题。
虽然他现在正看似一脸淡定地教题，但实际上每秒都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其实他很能理解林延述，如果换做自己喜欢的女生忽略自己，去找林延述言笑晏晏地问不会的错题，他一定气到喷血倒地。
想到这里，他立马同情地瞥了林延述一眼。
结果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的好哥们这会儿估计已经气到精神状态不太正常，不然怎么会把整个脑袋都闷在校服里，连个出气口都不见留，迟辰都担心他把自己活活憋死。
为了自己，也为了林延述的小命。
迟辰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最后这道题难度太大，我也不会，要不然你问问我前面那位？”说完还又不忘补了一句，“他就是老师说的林延述。”
下一秒，林延述的脑袋猛然从校服里面窜出，不再鸵鸟般龟缩在土里逃避现实。
他头发散乱，眸如点漆，目光灼灼地看向阮湘。
阮湘笔尖微动，眼神直直地回望过去，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
阳光漫步云层，微热的夏季风吹动彼此相视的目光，只一眼，有人从容不迫，有人溃不成军。
良久，林延述别过头去，耳尖一点一点开始泛红，直到爬满整个脸庞。
“不用了。”阮湘站起身，语气轻慢，“这题我会。”
迟辰尬笑了两声，瞧见林延述骤然暗淡的神色，默默在心里为他点了两根蜡。
林延述显而易见不是阮湘的对手。
喜欢这种情绪在大多数时候似乎都不太公平，另一方随手的一颦一笑就能轻而易举地牵动你心。
这感觉像在过山车中上下疾驰，抱着一种或许会被回应的态度勇敢地睁开眼睛，却不想拼尽全力也只能看到眼前一片模糊的残影。
毕竟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本事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件事。这是一场一个人的独角戏，也是一个人的狂风骤雨，满身泥泞。
勇气只是进场券，一次次的飞蛾扑火和闭上又睁开的眼睛，才是喜欢的真谛。
阮湘觉得自己有时候其实蛮幼稚的，不然怎么会为了气林延述专门去找迟辰问题。
不过瞧见林延述那一副吃瘪的神情，她心里暗爽不已。
她单手支着下巴，瞄到林延述在她走后蔫蔫地趴在桌子上，整个人像是颗被抽干水份的树苗。
迟辰坐在他旁边，苦口婆心地开导着他。
“没事，不就是故意无视你吗，你仔细想想，在另一个层面你不是也无视了她吗？”
林延述冷笑一声，抬起头，神色恹恹地开口道：“你搞错了，我才没有想跟她说话。”
他埋下脑袋，语气里有按耐不住的委屈：“都说了，谁理她谁就是狗。”
“我才不是狗。”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8月9日。
雇了冯嘉瑶帮阮湘带早饭，但她为什么没吃？不会看出来了吧。
不吃早饭，又胃疼怎么办？「烦死了，爷不干了.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