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阮湘起得很早，她发消息告诉司机今天不用来接，她坐公交去学校。
周围的人潮拥挤，阮湘深吸一口气后走下车，在看到洛城一中古色古香的大门时，才真正有了重生的实感。
她的时间，真的倒带了。
不过阮湘目前并没有改变未来的想法。
根据她曾看过的电视剧电影经验来说，抱有这种想法的主人公往往最后都在一次次蝴蝶效应中绝望崩溃，永远得不到救赎。
她也不是什么圣母玛利亚，没时间去普度众生，只需顾好自己就行。
唯一不同的是，她这次要把林延述提前踢出自己的人生。
“早啊湘湘。”
一道女声传入耳畔，阮湘放下书包，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打招呼的女生绑着高马尾，脸型精致，眼眸清透，笑起来眉眼弯弯，是个一目了然的美人胚子。
视线扫过去的瞬间，阮湘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她对面前的女生印象模模糊糊，记忆如同镜子被掩上层水雾般朦胧。
“周韵筝？”半响，她不确定地叫道。
似乎是她答对了，女生没察觉到她与以往有什么不同，亲昵地挽上阮湘的胳膊，自顾自地开启一个话题。
“湘湘，你听说没，高三有个成绩很好的学长因为谈恋爱被分手，这次月考直接弃考没来。”
“真的假的？”阮湘强装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
“我的瓜还能有假？”周韵筝八卦道，“前几天高主任还去找他谈话，结果洗脑不成还反被他给怼了。”
布满灰尘的记忆开始松动，阮湘有些震惊：“他敢惹高主任啊？”
在阮湘尚存的高中记忆中，高主任是人送外号“恶魔吟唱家”的存在。
他原本是位著名讲师，后来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投身青少年的思想教育工作中来。
任何一个违纪或者试图违纪的学生，只要被老师发现都会立刻扭送到高主任那里去，美其名曰接受“爱的教育”。
周韵筝四下张望后，忽然神秘地凑近阮湘耳边，小声道：“告诉你一个独家爆料，因为这事咱们学校从这周开始就要严抓早恋了，校方那边的态度是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被抓住可是必挨处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阮湘脑海里蹦出四个大字，天助我也。
这个机会她可以利用。
回到座位，阮湘抽出一本厚厚的古诗词精选，打算先从最擅长的科目循序渐进。
她随手翻开一页，顺着字迹轻声念诵道：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林延述，你怎么才来？”
伴着话语，门边传来“吱呀”一声，阮湘再抬起头时，思绪如同玻璃般被悄然打碎，零落满地。
光从背后探入，打出一片铅灰色的阴影。
身形高挑的男生站在教室门口，墨色的发丝懒洋洋地趴在额上。他眼尾低垂，神色淡漠，眉目沉如潭水，耳廓旁挂着只银色的蓝牙耳机。
单薄的卫衣勾勒出清俊的身形，校服外套被他漫不经心地搭在肩膀。
周围吵闹的声音在此刻调为静止，像是一部电影片段被人“咔擦”按下暂停。
窗外是即使树影斑驳却也掩不住的细碎光芒，光透进来，撒在他干净的眉目上。
在记忆片段中散落的拼图终于在此刻重新拼贴在一起，它们聚集重组，回归原位。而这汇聚了阮湘所有高中记忆，少女心事的图画上，仅仅只写了三个字。
林延述。
微风吹起凌乱的发丝，阮湘把碎发捋在耳后时，闻到林延述身上淡淡的柑橘清香。
这是她以前最喜欢的味道。
泛黄的纸页被风微微扬起一角，日光打在字体瘦劲清峻的墨迹上，展出清寂的光。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林延述回到座位时，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阮湘身上。他微微扬起嘴角，冲她挑了下眉，神色恣意又张扬。
随后他惊讶地发现，往常总是会对他回以微笑的阮同学今天就像是换了个人般的冷漠，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厕所里的一只苍蝇，厌恶又不屑。
林延述不死心，以为是自己没睡醒，就又乜了阮湘一眼。
结果后者干脆直接把书立在书桌上挡住五官，拒绝任何眼神交流的可能性，只余一个丸子头和他大眼瞪小眼。
很快，丸子头随着主人的举动不倒翁般晃了两下，林延述的耳边也在此时传来一道清甜的女声。
只听那女声毫无感情地机械读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
坐在位置上足足听完了整整一首《氓》后，林延述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由于林延述来得稍晚，两人都还没吃早饭。
等到第二节课课间，阮湘自己先上了天台，钥匙钻进锁芯将它扭开，她做贼似的把天台的大门开了个小缝，一溜烟钻了进去。
一中天台其实是不开放的，据说是因为前几年有位高三压力大的学长，试图从天台一跃而下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放飞自我放飞理想，好在被同学发现得及时，没能让他成功迎接地心引力的拥抱。
百年名校的名声险些被毁于一旦，学校高层的领导们商讨一下午后决定天台将对学生们永不开放。
至于他俩为什么能悄摸地偷上天台，这就不得不提到林延述的一个特殊技能，撬锁。
阮湘至今还记得林延述第一次施展他撬锁技能时的表情，说这是自己的天赋技能，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闻言阮湘感叹道：“鼹鼠打洞你撬锁，你们果然有亲缘关系。”
然后被林延述疯狂捏脸报复。
不过每次撬锁也挺麻烦，林延述干脆直接买了把一模一样的锁，替换掉天台本身的，钥匙他和阮湘一人一把，每次清理和大扫除前再把原来的锁挂回去，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林延述上来时，远远望见阮湘正坐在自己给她买的兔子板凳上发消息。
风把女生的丸子头吹得有些凌乱，她脸颊白嫩，像颗晶莹剔透的荔枝。
林延述聪明地不去惹看起来就心情不好的阮同学，只是站在旁边叫了她一声，却被后者彻彻底底地无视。
他走过去，无意间瞥到阮湘手机屏幕，随口问道：“你在找家教？”
阮湘锁屏，看了他一眼：“不行吗？”
“我这边有个老师，教学水平还不错，我把她推给你，到时候可以一起补习。”
一起补习？
阮湘只是想想那个场景就直泛恶心，她迅速回绝，肚子却特没义气地发出抗议。
林延述从保温袋里拿出尚还温热的煎饼递过去，把薏米南瓜粥拎在手里，试探性地开口：“你心情不好？”
阮湘“嗯”了声，本就不悦的心情在看到林延述右手拿着的那杯粥时彻底跌入谷底。
在未来，林延述经常会给她做薏米南瓜粥喝，但他一开始其实是不会做饭的。
阮湘小时候因为家里的原因，很少好好吃顿像样的饭，自此落下了胃疼的坏毛病。她爱挑食，外卖又太油太腻，林延述总疑心不干净，怕阮湘吃坏肚子便开始尝试自己下厨。
他做饭天赋点为零，基本做什么都让人难以下咽。阮湘顾着他的面子也只能勉强吃下几口，只有煮薏米南瓜粥还行。
林延述做粥喜欢往里放糖，说糖的甜味能够盖去生活的苦涩。
阮湘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喝林延述做的粥时，好奇地问他：“这粥怎么是甜的？
他眼底温情，语气柔和：因为我把糖都放给你了。
忍住不去想她曾理解林延述的意思是，因为我把所有的爱都放给你了。
糖当然可以一人一个，但阮湘没想到爱也是，那份她曾以为独一无二的爱情，没想到即使换人也依旧成立。
“不考虑告诉我吗？说不定我能帮你解决。”
耳边的声音把阮湘从痛心彻骨的回忆拉回现实，她隐去心头的不快，表情冷漠：“不用。”
林延述试着开解她道：“阮同学，有时候压在心里堆积的事情就像一大坨垃圾，总觉得好像自己消化掉也没关系。”
“但垃圾堆的多了，总有消化不了的那天。你任由它积累下去只会害人害己，还不如倾诉出来吐到外面的垃圾桶里。”
阮湘玩味地瞧着他：“你是垃圾桶啊？”
“不是。”林延述说，“但可以为你勉为其难当一次。”
阮湘拿纸巾擦擦手，忽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她其实很不习惯现在的林延述。
在一起和分开的时间太久，阮湘都差点忘了高中时期的他大多数时间其实都很有趣。
思忖片刻，阮湘似乎有什么话要开口，可却又在呼之欲出的瞬间被一道厉声打断，迅速逃回进身体。
声音的主人带着副方框眼镜，眉如刷漆，他健步走上天台，浑身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你们两个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不知道学校明令禁止过天台不能上吗？！”
屋漏偏逢连夜雨。
林延述皱起眉，下意识往前踏了一步，护住了女生大半个身形。
他低声朝阮湘咬耳朵道：“高主任不是去隔壁三中开研讨会了吗？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问你俩呢！不说话还在这里给我演上伉俪情深了？”
林延述正要开口解释，却突兀听到身后传来声声泣音。
阮湘从他身后走出来时，一双杏眼里溢满水雾，泫然欲泣。
她用一种不大却又刚好能让在场每个人都听清楚的声音说：“林延述同学，拜托你不要再纠缠我了好吗？我真的不想和你在一起……”
林延述：“？！”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8月7日。
讨厌喝粥，尤其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