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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言语失调08(1 / 1)

埃赫那顿对于疼痛的忍耐力远超过常人,止血的草药覆盖上额角裂开的伤口,冰冷与刺痛同时袭来,连为他上药的麦列伊比都下意识吞咽一下。而他仅仅只是攥紧了拳,连痛呼都不曾。

阿兰珂注意到埃赫那顿脖颈上因忍耐迸发出的青筋,不由掀眼看向麦列伊比,犹豫地询问道:“您能再轻一点儿吗。”

仰仗她身后端坐的埃赫那顿,身为王宫首席医生的麦列伊比将嘴边的反驳又默默咽回腹中,最终无声将手上的力道又减轻不少。

见到埃赫那顿紧蹙的双眉终于舒展不少,阿兰珂心有余悸地长舒一口气,心脏的跳动慢慢恢复正常。

刚才他满脸鲜血的模样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已不能简单用惊诧来描述,不断渗出的血流巡沿已经干涸的血渍继续往下滴落,一直将衣领染红,像是死亡张开的羽翼。

即便已经冷静下来,阿兰珂依旧无法准确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恐惧与讶然最初并存,之后又归为忧虑,最终直指向不安。

同样为此事感到惴惴的还有埃赫那顿。

不知为何,埃赫那顿在走出法老宫殿的一瞬间就想到了阿兰珂。既卑劣地想要她能与自己共同承担酸楚,又畏惧被她看见满身的狼狈,投来避之不及的目光。

雏鸟般的依恋行为发生在自己身上不免有些羞耻,而这并非是他应有的情感。埃赫那顿迅疾的思绪在联想到此的时候短暂停拍,陷入一片空白。

他闭上眼,脑中的纷杂情绪千回百转。埃赫那顿想,自己或许将重心放错了位置,这才会让阿兰珂分去了太多心神。

面对太阳神所发誓言中并没有提到要照顾阿兰珂的方方面面,一切虽都因埃赫那顿而起,但保证她生活的平稳安定也已然足够。

与此同时,麦列伊比向埃赫那顿递来一面铜镜,打断了他的出神:“这样包扎伤口不会发炎溃烂,殿下觉得怎么样?”

好在埃赫那顿这额头上的伤口仅是看起来吓人,实际上并没有伤得过于严重,麦列伊比为他止血后就没有了太大的风险。整个包扎过程没有花费太多时间,而他精湛的手艺也丝毫无损于埃赫那顿的俊美。

埃赫那顿在麦列伊比战战兢兢的目光中放下了想要抬起按上仍在胀痛额角的手,沉声道:“多谢你,稍后我会命人将赏赐送到你的居所。”

埃赫那顿的话语让麦列伊比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摆手道:“殿下,这只是臣应该做的。”

平复下脑中吵嚷喧闹的思绪,埃赫那顿淡淡道:“不必拒绝,你为我医治理应得到酬劳。”

推辞间,守候在门外的阿兰珂闻声掀开芦苇帘走了进来:“结束了吗?”

她单手提着裙摆跨过门槛,另一手怀抱着的不再是沉重的黏土板,而是一捧新鲜的蓝莲花。

淡蓝的尖形花瓣簇拥着阿兰珂皎月般的脸庞,尼罗河的水波就在她明亮的海蓝双眼中荡漾,六月的熏风将亚麻制成的素白裙摆吹拂起柔婉的幅度。

她低头避开来自埃赫那顿审视的目光,轻声道:“我听祭司们说,睡莲神圣的香气有助于身体健康。”

盛放于尼罗河岸的睡莲被赋予圣洁纯净的意义,与莎草共同编织成的花束是与黄金等同的敬献众神的祭品。现在阿兰珂将蓝莲花送给埃赫那顿,希望神明赠以他平安与健康。

埃赫那顿的回答简洁,语气含了自己都不曾觉察的笑意:“你的虔诚必会被众神倾听。”

他紧绷起唇线自阿兰珂手中将花束接过,浅淡的莲花香气萦绕鼻尖,确实纾解不少难耐的疼痛。

花枝因简单的交替动作而散乱,没能继续维持阿兰珂精心整理的样式。不过埃赫那顿的接纳已经足够令她感觉欣喜,阿兰珂的语气也轻快了许多。

“只要您没事就好。”

“本也不是什么重伤,”埃赫那顿恹倦地用指尖随意拨弄着花瓣,慢条斯理地道,“刚才是我一时太鲁莽,惊吓了你。”

因为失血,埃赫那顿的皮肤变得有些病态的苍白,不过姿态舒展,看不出有太多虚弱意味。

“我很喜欢,”埃赫那顿捧着蓝莲花站起身,将所有的情绪波动便掩匿在疏离的言语下,重又在自己与阿兰珂之间竖起高墙,“但以后不必再在这种小事上费心了。”

阿兰珂木然地愣了愣。

季节的更替或许加速了图特摩斯身体的衰败,原先偶发的心悸不知何时成为常态,迅速消减单薄的骨肉无法支撑起宽大厚重的衣料,由此嶙峋出过于清矍的轮廓。

他自殿首缓步走来,清瘦的身影仿佛下一刻便会为风所断折。臂环无法稳妥地扣在臂膊之上,一路下滑卡在图特摩斯凸出的手腕。

图特摩斯的视线在埃赫那顿受伤的额角和肩上残留的蓝莲花瓣短暂停留,随后若无其事地笑道:“我早说过阿蒙神会庇佑你,让你自危险的塞姆纳平安归来。”

埃赫那顿微微颔首,却没有认同图特摩斯的说法:“不,是阿吞神的光辉赐福了我。”

效仿祖父图特摩斯四世将战争的胜利归功于阿吞神,而非世俗意义上的阿蒙神,是埃赫那顿决定重新踏出宗教改革之路的第一步。

他当然还没有糊涂到如前世一般不经准备就着手实施自己的计划,埃赫那顿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试探图特摩斯对此的态度,从而决定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法老阿蒙霍特普三世有相当一段时间一直不愿让埃赫那顿接触有关神庙的一切,对于阿蒙祭司日渐壮大的势力也绝口不提。使得埃赫那顿在早期轻视了祭司集团的势力,最终导致了他们蓄意的反击和报复。

他无需从图特摩斯口中得出确切的答复,只要一个态度,埃赫那顿就能从中揣摩出真相,这是身处王位多年来他所做的最熟稔的事。

作为兄长,图特摩斯也轻而易举地理解了他的用意,却没有表示出任何赞同的想法:“父亲母亲一直都教导你和我,阿蒙的意志高于一切。”

“我从未忘记,”埃赫那顿也没有固执坚持自己的意见,从善如流的应和了兄长的说法,“是祂击败了带来混沌的阿佩普,为我们的国度送达光明。”

尾音被突兀收束,埃赫那顿转而引向自己今天的来意:“方才我在来的路上遇见了你选定贴身记录的书记官阿兰珂,不过她看起来还很稚嫩。”

“是的,”图特摩斯率先开口,比之埃赫那顿颜色稍浅的绿瞳有如晨间绿洲,覆盖一层轻薄雾气,“不过她在语言方面有着出众的天赋,我很喜欢她所翻译的赫梯文书。”

言语间,图特摩斯从容地抬手拂开埃赫那顿肩上悬带多时的莲花花瓣,在弟弟注视下将花瓣踩在脚下碾出深色的汁水,话语和缓而简短:“记得要按时给伤口换药,别在最后留下伤疤来。”

埃赫那顿没有接过图特摩斯给出的话头,继续了之前的话题:“我以为你会一直选择彭特予,他一向受父亲与你的青睐。”

图特摩斯略一挑眉,口吻有些许微妙,“他的能力有目共睹,不过我不能一直将他局限在我身边,彭特予卿理应负责更重要的事务。”

埃赫那顿一时哑声,酝酿许久才复又开口:“不过你也知道她此前从无经验,贸然将阿兰珂留下,必然惹恼阿伊和其他一众祭司,这么做无疑是把她推向风口浪尖。”

“彭特予不想承担风险,又需要有人留下做他耳目,如今这一切我也只是顺势而为罢了,”图特摩斯移步露出那被他践踏残缺的花瓣,对埃赫那顿哂然笑道,“没有多言冷酷的必要,你想要我怎么做?”

埃赫那顿深吸口气,缓缓道:“我许诺庇佑她,因此我不想看到她因无关的斗争死去,这违背了我向拉神发出的誓言。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会为之后的一切结果负责。”

图特摩斯闻言失笑,好整以暇地抱臂凝视着他:“可我没有理由为你的诺言负责。”

话音将落,王储旋即又敛去唇边的微笑,沉静平和看向面前默然的埃赫那顿。阳光在他眼中流转,宛如上好的绿松石,从中却透不出一丝暖意。

埃赫那顿蹙眉与图特摩斯对视,第一次为两人过于肖似的容貌而生出烦躁情绪,更恼恨自己现在言辞上的支吾含混:“我不要求你做什么,只要她活着就好。”

“活着是一个广泛的概念,”图特摩斯不紧不慢地纠正道,“至于她要怎么活着,我也有很多种处置办法,很可能不如你意。”

埃赫那顿缓缓闭上眼,指尖轻点着腰间的配饰,轻声道:“我知道你的担心从何而来,但我还是需要你能在我完成父亲的委任之前庇护她。”

图特摩斯目光复杂地凝视着埃赫那顿许久,颔首沉声应道:“好,在不触犯底线之前,我不会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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