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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惊坠(1 / 1)

第20章

阿枝睡到傍晚,天色昏沉。

醒来未曾看见人影,那梦中隐约的触感或许也不尽真实。

营帐外热闹得很,喧闹的欢呼声也一阵一阵传来,阿枝还有些头痛,“茯苓,茯苓?”

茯苓闻声进来,“娘娘,您可醒了。”

“陛下今日兴致高,亲手刺死了一头野猪。下令分赏,咱们也有一块呢。殿下惦记着您,说这野猪肉滋补,特地让小顺子也送来了殿下的那份。”

阿枝看着两份炙好了的肉,秀气的鼻翼皱了皱。

“闻着很香。”

“那是自然,”茯苓切好了小块,放在炉子上温着,“娘娘好好尝尝。”

阿枝尝了一口,并不算大的两块肉切成更小的块,“味道不错,你们都来尝尝。”

连玉珠和营帐内分来伺候的两个小宫女都尝到了御赐之物。

特别是那两个宫女,许久未见过贵人,想不到如今竟还有此殊荣,兴奋得脸颊通红。

玉珠瞧着营帐内众人,突然道:“这野猪肉倒还不算最好吃的,要说鲜美,那还得是雁肉。”

阿枝放缓了咀嚼的动作,听她细说。

“大雁肉滋补,加上葱段和蒜丝不论是清蒸还是红烧,都很鲜嫩,怎样都好吃。”

许是今日心情好,玉珠也罕见地话多起来。

阿枝听完,侧目道:“原来如此,玉珠吃过?”

玉珠一愣,未想到她会如此发问。

“……奴婢自然是无福享受,但娘娘或许可以尝到。”

茯苓来了兴致:“何出此言?”

玉珠:“大雁是忠贞之鸟,殿下今日正好挽弓射下一只大雁,想来不多时便要送进娘娘的营帐了。”

小顺子点头:“娘娘来自北凉或许不知,咱们大秦娶亲,男方家还要备上一对聘雁呢。”

“好像董嬷嬷提起过。”阿枝回忆道。

她好容易拉平的眉头淡淡皱起,昳丽的容颜又染上一抹不可言说的忧愁,口中轻喃。

“忠贞之鸟……”

茯苓垂眸,看向她不由自主收缩起来的玉指,莹白的指尖染上淡粉,在营帐内并不算明亮的烛火下更显娇嫩。

她没什么感情地起身,“你们先出去吧,我陪娘娘坐会儿。”

玉珠不置可否,带着宫人出了营帐,帐中只余小顺子和茯苓。

“我也只是侧妃而已,不能奢求我的夫君,对一个妾,忠贞。”

阿枝低语。

“便是要送,也该送给明媒正娶,纳吉纳征的正室。总归是落不到我手上。”

她只有对着茯苓和小顺子,才能敞开心扉。

营帐内烛火晃了一晃,透过光线,几人的身影也在洁白的帐子上轻晃。

秋日还有些燥热,没来由地让人沉寂。

向来会逗趣的小顺子此刻也没了调皮的心思。

他也明白,娘娘或许还在为午间的话伤神,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

但他不敢将午间所见告知茯苓。

她脾气暴些,若是说了什么话,只怕更会让娘娘伤心。

小顺子难得思考了自己应该说什么后才开口,惴惴道:“娘娘,那雁许是还没送来。”

阿枝摇头,“殿下的性子,要是想送早便送了,何必等到这会儿,不必盼着。”

“罢了,不过就一只大雁而已,也代表不了什么。”

阿枝不喜欢这样沉闷的氛围,戳戳茯苓,“我又不伤心。”

茯苓叹气:“娘娘,您太好性儿了。”

阿枝点点她的脑袋。

不是她好性子不伤心。

是她不该为一只大雁伤神,等待她的还有整个草原。

燕珝回来时,她早已将那只不知所踪的雁抛在脑后,见他回来,笑盈盈道:“你回来啦。”

“嗯,”燕珝勾起唇,浅淡应声,“回来了。”

烛火明灭,大大小小的营帐中,一声脆响打破了帐中沉寂。

“你说什么!”

少女扬起的声音带着诧异,“殿下将自己的那份,也给了她?”

身边服侍的婢女垂首应声:“奴婢亲耳所闻,晋王侧妃营帐中那两个宫人说的闲嘴,奴婢都告诉娘子了。”

“殿下罢了宴席就回了营帐,难不成真想见她?”

少女的声音带上些迟疑。

“还有那雁,可有听说过,殿下到底要将它赠予谁?”

“这倒是不曾听闻。”婢女回答。

“……莫不是真要赠予她,”少女声音有些扭曲,“殿下心里……真的有她?”

一张淡粉色的帕子被主人愤愤扔到地上,鲜嫩的眼色顿时蒙上了尘土,看不清其上原本繁复精致的花纹。

次日一早,是个爽朗的天气。

古者大阅以讲武事。盖安不忘危之意。

祭祀后,陛下率百官观兵,没有女眷的事。

阿枝方才跪了许久,腿有些软,慢慢走着。

专程为女眷开辟的马场不小,且紧挨着前方主围场,伺候马匹的小太监看见贵人来了,点头哈腰一脸谄媚道:“娘娘可要跑跑马?”

刚结束祭祀,这会儿女眷大多还在休息。阿枝瞧着人少,正是好时机。

“劳烦牵匹温驯的来。”阿枝叮嘱。

那小太监笑开了脸,收了小顺子给的金稞子揣进袖中,“咱这儿的马都是为贵人们准备的,极温驯,娘娘放心。”

阿枝颔首,“劳烦你。”

“不敢当,不敢当……”

小太监牵来马,是个头不算很高的母马。阿枝放了心,牵住缰绳一跃,稳稳当当骑了上去。

她确实不是很会骑马,但也只是相对而言。北凉人自小在草原上长大,马背上成长的族类不可能对马一无所知。

她安抚地拍拍马背,抚摸小马柔顺的鬃毛。

其实是有些心悸的,阿枝坐在马背上,小太监在前方牵着,茯苓小顺子二人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骑上马,视线就高了不少,隐约可以看见不远处观兵的盛大场景,礼乐之声传来。她又移开视线,看向一望无际的蓝天。

和北凉不同,这里的蓝天好像也有局限。

山林阻挡了最后的视线,目光悠悠转回到草地上。

蓦地想起了当初。

她还年幼,爬上小马驹的马背时便被十姐拽了下来,狠狠地摔到地上。

刺骨的疼痛传来,泪珠一串串往下落。

偏生幼年的她还没被打服,不服输,哭完了站起身来又想上马,却再一次被十一哥重重推了下来。

就这样往返无数次,无论摔倒得有多惨,当时的阿枝掌心死死掐着缰绳,不让自己痛呼出声,忍住绝不求饶。

任凭泪水落下,也不松手。

她听见十姐的马鞭落在她小马驹背上的声音,想要护住又被推下,马驹发出了痛苦的嘶鸣,狠命挣脱。

她被吃痛的马驹带着在地上拖行,衣裳磨烂得不成样子,看不出原本的花样。

一人一马被围起,她的血缘至亲冷漠地看着她的样子,发出阵阵嘲笑。

“别打它,别打它,我求饶……十姐,打我,不要打它……”

小阿枝泪水泥土糊了一脸,攥得死紧的手被人粗暴地掰开。

“早些求饶不久好了嘛,妹妹。”

他们恶劣地笑着。

可怜那还没有取名的小马驹,第二日就被大妃派来的人牵走。

她便再没有属于自己的小马。

阿枝仍记得从马背上一次次掉下来的感觉,看着自己距离地面的高度,还有些眩晕。

“慢些。”

她出声,前面的太监“欸欸”应声,速度却不减。

阿枝忽然回过神来。

她方才出神,没看到此处地界已快接近观兵的场地。

茯苓和小顺子在身后跟着明显有些吃力,她在马上未曾发觉,此时的速度已经不慢。

急急出声:“这方向……”

茯苓方才已经力竭,但是看阿枝没有阻拦的意思,以为她想要跑马,便没出声,小顺子这会儿发现不对,咬牙上前,几步拽住那牵马太监的衣角。

“你停下,娘娘贵体不得有失!”

话音刚落,那太监一个反身挣脱了束缚,不知从哪儿使出来的蛮劲一把将手上团起的马鞭放开,面露凶光,狠狠地打在马的后腿。

马匹受惊,撅起后腿便想踹人。马后的茯苓不设防被带倒,小顺子也被牵连着和她在地上滚成一团,眼睁睁看着马匹带着马背上惊恐的人飞驰而去。

那太监身上许是有功夫的,阴狠低笑,说出来的话叫人背后发寒。

“娘娘,得罪了!”

阿枝一声惊呼,半个身子差点飞出马背。

慌乱之下腿还没忘夹紧马腹,腰腹部紧紧贴着马鞍,双腿酸软脱力,总算是没掉下去。

马不知何处受了痛,飞奔起来,胡乱朝着前方奔驰。背上的人成了累赘,马匹疯狂颠起身子想要将其甩下。

原先柔顺的鬃毛凌乱,她几乎抓不住什么,两手虚空摸索,努力稳住身形在这样颠簸的情况之下抓住缰绳,用力缠绕在掌心臂膀,一圈又一圈,将细嫩的手腕勒出深深红痕。

“救、救命——”

呼救被堵在了喉咙,如此凶险的情况下几乎失声,嘶吼着也难以发出声音。

若是摔下去……

方才记忆中一次次摔下马背的记忆一瞬间涌入脑中,酸涩害怕充斥着她整个胸腔,瘦弱的身躯在马背上起伏,并不算高的高度在她眼前顿时变得如同深渊,明明还未受伤,那曾经被马在地上拖行的背部又隐隐作痛起来。

没有人……救她。

呼呼风声从耳边极速刮过,马儿蹦着飞奔着朝前方冲去。

阿枝咬牙拽住缰绳,看清前方之物后,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眼眶被风沙吹得生疼,吹干了原本盈出的泪,干涩难受。

此刻一切都在她眼前慢放,她看见前方各色的兵甲整齐排列,骑兵弓箭手环在外围,警惕着所有贸然靠近的人。

她知道这些人。

燕珝全权负责这次围猎事项。

他下达的命令是:所有擅闯者,就地斩杀。

“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

风声呼啸着将远方的呼喊送进她耳中,一阵阵绝望袭来,将人淹没。

视线找不到落点,但她能看见不远处,银白铁甲们朝她举起了弯弓。

弓弦拉成满月。

冰冷的箭头在日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咻——唰——”

一支支羽箭朝她飞来,阿枝闭上了双眼,晶莹的泪珠从眼眶掉下,等待着即将到来的。

死亡。

作者有话要说:注:《明会典》:古者大阅以讲武事。

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 出处来自百度文库周武王伐纣的誓师词《尚书·周书·牧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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