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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帝后(1 / 1)

赫舍里皇后出自满洲书香门第,家风严谨,性情贤惠端庄,入宫后不满一月的时间便接手了大部分宫务,桩桩件件打理的井井有条,与康熙心中正妻的形象完全吻合。

少年夫妻对彼此皆有憧憬,正式相处之后也都没有觉得失望,更是琴瑟和鸣、伉俪情深。

除去初一、十五两个固定歇息在皇后宫里的日子外,康熙更是时常在课业结束后到坤宁宫陪赫舍里皇后用膳,如胶似漆的黏糊劲儿让太皇太后既是欣慰,又是担忧。

而赫舍里皇后向来很会察言观色,在请安时得到了太后暗示后的当日,康熙在坤宁宫用过午膳后便在夜晚翻了马佳庶妃的牌子。

消息传到慈宁宫,太皇太后听到康熙翻的牌子还是马佳氏,颇为无奈。

其其格揣摩着对方的表情,一边笑道:“皇后贤惠知道劝谏,皇帝懂得要雨露均沾,老祖宗怎么还是愁眉不展的?对身体不好。”

“皇帝长情可不是什么好事。”

其其格展现出的能力逐渐得到太皇太后的认可,后者虽仍旧与其其格闭口不提前朝,但面对后宫诸事的态度倒是丝毫不避讳了。

“依仁宪看,皇帝长情便意味着念旧情,念旧情就代表他仁善,将来必是明君呢。”其其格知道月晚目前为止在宫中唯二的庶妃朋友只有萨仁与宝璐,并不吝啬替对方转移一下注意力。

“你这丫头能力是长进不少,但想的还是那么天真。难怪当初满宫妃嫔,只有你能和贤妃处到一起去。”太皇太后摇头。

贤妃,就是曾经顺治帝的宠妃董鄂妃,为人娴静温柔,自入宫起便十分得顺治帝宠爱。每当太皇太后劝对方要在后宫雨露均沾时,便会被顺治帝的“真爱”论糊了一脸。

好在董鄂妃为人低调恭顺,至纯至孝,时常侍奉在太皇太后身边,姿态卑微如尘埃,这才使得太皇太后虽然对她提不起好感,但也没有到了厌恶的地步。

然而即使董鄂妃在生前便已被顺治帝封了皇贵妃,死后更是被追封为了孝献皇后,太皇太后提起她时也只称贤妃。

其其格入宫并未自愿,在妹妹落水的事情发生后,与顺治更是相看两相厌,甚至一度到了废后的地步,是公认的名存实亡的皇后。

而这两位本应利益冲突最剧,实际上也是如此的皇后与宠妃,却破天荒的处成了情真意切的友人。

也正因如此,太皇太后对于其其格的脾性更是失望透顶,此时不知是真的由康熙联想到顺治,还是刻意提起董鄂妃以作敲打。

只可惜其其格装傻充愣的本事一向驾轻就熟,听到已经香消玉殒的旧友名讳脸色一变,面上满是怀念。

“董鄂姐姐的风姿,仁宪倒是再也没从任何人身上看见过了。”

太皇太后被对方突然降智的言行一噎,没好气道:“若是再出一个如她般狐媚惑主的,你这太后的位置怕是也要岌岌可危了。”

话一出口,太皇太后便有些后悔,抬眼看见其其格忿忿不平的模样,知道她是又要跟从前一样,强调一番董鄂妃的贴心恭顺,便控制不住的头疼,索性先发制人,将:人打发了出去。

“哀家看她跟福临般配的很,一个两个都被那狐媚子迷的神魂颠倒。”等瞧着其其格前脚踏出正殿,太皇太后这才冷哼一声,明晃晃地对苏麻喇姑表现出自己的不满。

苏麻喇姑闻言嘴角微扬,开口道:“太后心思单纯、一如既往,并没有因为接触了几分权势便有所顾忌,对您虚与委蛇,这是好事。”

“哀家知道。”太皇太后矜持地点头,显然也很满意其其格的反应,但并未顺着苏麻喇姑的话夸上两句,皱着眉头道:“倒是玄烨,与正妻举案齐眉是好使不假,可被劝谏后第一时间还是去翻那几个人的牌子,没看出哪里比他汗阿玛长进了。”

苏麻喇姑一边给太皇太后添茶,一边道:“主子不必太过担忧,依奴才看,咱们这位皇帝算不上什么痴情种,可是多情着呢。”

“你啊你,满宫里也只有你敢这么和我讨论皇帝了。”太皇太后笑的不行,连连摇头。

苏麻喇姑曾在康熙年幼得天花时日日出宫照料,更是当过其一段时间的开蒙老师,很受皇帝尊敬。时不时在太皇太后面前说几句促狭的话,已经是常态了。

“奴才实话实说罢了。”苏麻喇姑一本正经道:“况且,太后说的也没错,放眼这宫里上下,怕是也翻不出一个如当初贤妃那样的妙人儿。”

若非必要,太皇太后其实并不想对皇帝进行说教,一来皇帝应当习惯事事皆由自己来作出决定,二来这种私房密事也确实不太值得郑重其事放在桌面上谈,难免会有损感情。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太皇太后便选择就坡下驴,将此事轻拿轻放,不再多言。

“罢了罢了,既然你和仁宪都觉得没什么,那哀家就先再看看,等皇帝真有了独宠的架势后,再说他也不迟。”

……

到了第二日,康熙一如往常在结束课业后来到坤宁宫,径直入内坐在软榻上,等着赫舍里皇后处理完宫务后一起用膳,百无聊赖下,盯着布置在窗边的炕屏细细察看。

“皇上在发呆吗?真是少见。”赫舍里皇后的行为举止亲密又不失优雅,此时正不紧不慢的向康熙走来。

“朕瞧着你似乎很是喜欢这绣屏,三日里有两日都放在这儿摆着。”

“张庶妃蕙质兰心,绣艺高超,臣妾对这绣屏的确爱不释手。”

康熙却并不甚高兴地样子,轻哼一声道:“她对你倒是忠心,花了一年的时间绣这双面炕屏,反倒是连一双袜子都没给朕缝过。”

赫舍里皇后闷声一笑:“皇上这话真是好大的酸味儿,叫臣妾不知该怎么回答是好。不如由您亲自前去问问看?”

“不急。”康熙看向赫舍里皇后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淡淡开口道:“朕来这儿,是为了陪你用膳,她的事等过后再说。”

等到用完午膳,康熙随便寻了个由头便离开坤宁宫,走到御花园之前便派人去启祥宫传张庶妃伴驾。

消息传出后,有不少人对于皇后娘娘的枕头风蠢蠢欲动,更是下定决心要抱住中宫的大腿。

坤宁宫这边,在目送皇帝离开之后,赫舍里皇后默默回到内室,盯着‘琴瑟和鸣’的那一面绣屏发呆。

富察嬷嬷不在,姚佳嬷嬷早就被下了禁令不得靠近主殿,殿内只余芸香、柳香侍奉,二人对视一眼,最终是芸香上前一步,轻声道。

“主子,这炕屏可要收起来?”

赫舍里皇后回过神来,轻轻摇头:“不必,这东西我很是喜欢,就摆在内殿吧。”

“可是……”柳香忍不住出声,音调高了不少,意识到这点后连忙咽下后话。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是,这绣屏出自张庶妃之手,若是日日摆在这坤宁宫,难免会让皇上睹物思人。”赫舍里皇后嘴角扯出一个弧度,话锋一转:“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若是皇上心中没有张庶妃,我便是百般明示,他也不会去找这个人的。”

“即便尚未亲政,但他终究是皇帝,他若铁了心,后宫里没有任何人能在他面前有所置喙。”

“可是,奴才瞧着皇上似乎并不是很高兴。”芸香忧心忡忡,心下不安。

“……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皇上他也没有真的留下来啊。”柳香小声嘟囔着,芸香无奈回头看了她一眼。

柳香自知失言,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请罪,赫舍里皇后便已经伸手止住对方的动作。

“我前几日才得了太皇太后的告诫,如今也是该避避风头。”

“可您是皇上的正妻,受宠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柳香还是替自家主子感到委屈。

“你这话便是想岔了。”赫舍里皇后摇头:“别的不说,在我幼年时,母亲也曾被几个姨娘联手折腾的喘不过气来,不然也不会忍痛将我送到玛法与太太膝下;皇额涅当初入宫即为皇后,与先帝之间的感情也不过寻常。你这话以后在外面别说,免得叫她老人家多心。”

“奴才觉得太后娘娘是顶好的人,应该不会因此大发雷霆的。”柳香讪笑两声。

“正因皇额涅为人善良,坤宁宫上下才更要发自内心的尊敬,免得有些拜高踩低的宫人冲撞了她。”赫舍里皇后面色严肃,亦是在吩咐对方将此事做好。

“奴才明白,以后决不再犯。这就去再敲打一番那些粗使宫人。”柳香郑重点头,转身出门传达上意。

芸香默默给皇后添茶,轻声道:“柳香性子一向如此,但她很知分寸,主子放心。”

“我知道,否则也不会把她带进宫里了。”赫舍里皇后苦笑一声:“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她的话完全说到了我心坎上。”

芸香动作微微一顿,面上浮起担忧之色:“主子……”

“芸香。自入宫之日起,额涅说的每一句话都应验了,我本应高兴的。”赫舍里皇后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一般:“可我多希望,皇上他能与阿玛有所不同……”

“终究是我贪心了。”

能有什么不同呢。不都是一边享受着爱意端不平水,一边还要妻贤妾美、妻妾相和,完全不去深想地位天然不平等的女子之间,要如何隔着同一个夫君毫无顾忌的相处。

很显然,康熙便是这样的人。

月晚不止一次在内心敲开对方的脑袋,想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水还是浆糊。

在午睡中被人叫起,匆匆赶来伴驾,月晚的精神本就有些恍惚,到了御花园还要陪着康熙站在亭子里,一边看向坤宁宫的方向,一边听着康熙诉说他对皇后如何满意、鹣鲽情深,月晚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炸了。

“……依你看,朕说的皇后与你所见的可有差池?”康熙语气中满是深情,腻的月晚要起鸡皮疙瘩,但还是凭借本能扯出一个温婉可人的笑来。

“嫔妾觉得皇上说的没错,皇后娘娘贤良淑德,对宫中诸位庶妃姐妹亦是关怀有加,是嫔妾等人的幸事。”

“济兰确实端庄守礼,即便对朕爱意深重,也不会叫朕难堪。你亦是个不爱争风吃醋的性子,怪不得与她投缘。”康熙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上一句:“不像某些人,歪缠着叫朕难做。”

稍加推测便知对方是在埋怨宝璐,月晚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转过头静静看着风景,不再接话。

“……”康熙见月晚不出声也不恼,笑道:“你一直是这么个性子,从不在朕面前落井下石。就是演技还是差了些,朕每每都能看出你是故意在转移话题。”

“皇上慧眼如炬,嫔妾自然无所遁形。但嫔妾此时只是觉得,这御花园的菊花开的甚是喜人,一时迷了眼罢了。”月晚并不应下,伸手指向不远处的菊花丛。

“这花确实开的不错,合该叫皇后也看一看。”康熙也配合着看去,微微点头:“梁九功,传朕旨意。叫花房给慈宁宫、慈和宫和坤宁宫各送去十盆贡菊,再把这御花园的菊花移植几盆赏给张庶妃。”

“是。”梁九功有些傻眼,但还是赶紧应下,起身时悄悄看了一眼月晚,后者脸色不变,朝着皇帝盈盈一拜却是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嫔妾谢皇上赏。只是嫔妾喜欢这菊花,便希望有更多人能在这御花园看见它,实在不必劳烦宫人将它连根挖走。”

“你说的有理,那便改为赏你六只菊花缠枝簪子,如此也算将你爱的景色留了下来。”康熙亲自伸手去拉月晚,对于对方的乖觉无比满意。

“嫔妾谢皇上厚爱。”

皇帝一声令下,花房瞬间忙碌起来,贡菊被一盆盆端进坤宁宫,连富察嬷嬷也有些傻眼。

在外打听完消息的柳香匆匆进殿复命:“奴才听御花园的宫人说,是张庶妃说这菊花开的很是喜人,皇上听了很是赞同,便要宫人给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咱们娘娘宫里都送来十盆贡菊。还说要把御花园的菊花赏给她,只是张庶妃不知为何拒绝了,便改成了赏六只菊花缠枝簪子。”

“不患寡而患不均,即便最后只得了六只簪子,也很是显眼了。”赫舍里皇后轻轻摸着绣屏上的纹路,单从表情上让人看不出情绪。

柳香眨眨眼,不太明白主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歪头看向芸香,后者冲她摇摇头,柳香便闭口不言,默默退回到芸香身边。

最终是富察嬷嬷打破了沉默。

“奴才一开始只觉得这张庶妃甚是会体察上意,姿容中等却能和马佳庶妃在宠爱上平分秋色,日后怕是个难缠的角色。但如今看来,这张庶妃倒像是真的能耐住性子的,面对这么好的机会也不争不抢。”

富察嬷嬷长舒一口气,对于自家主子有意收张庶妃做自己人的想法也有所察觉,但总是担心对方心思深重,会把皇后也算计进去。

“嗯?奴才不明白。”柳香一头雾水:“张庶妃不就是要求皇上把菊花换成了簪子吗?能在皇上面前公然提出要换赏赐,难道还算不争不抢吗?”

“依奴才看,柳香是觉得,这菊花总会凋谢,但簪子可以一直留着,张庶妃是在给自己换好处?”芸香眯眼调笑道。

“芸香姐姐怎么知道?柳香就是这么想的!”柳香被人戳中心思,害羞的低头。

“不,这菊花与簪子的价值可并不只是金玉上的区别,如果今日张庶妃跟着宫中三位正经主子得了这菊花,日后的宠爱说不定要彻底压过马佳庶妃。”

“……可这不就是几盆菊花吗?”

“当然不止是几盆菊花。”

第二日醒早,乾清宫的赏赐便送了过来,月晚洗漱过后拿起簪子把玩,听到沐卉问自己为何连受赏几盆菊花也小心翼翼,摇头道。

“若只是匀给我几盆贡菊,我便也欣然接受了。只是皇上说的却是让人将御花园的花挖给我……”

“沐卉,你可知,这宫里最忌讳的是什么?最难得的又是什么?”

“是,圣宠?能得了皇上的宠爱本就是难事,能宠到让人侍宠生娇的地步更是难得,亦是忌讳。”沐卉思索一番,最终得出了结论。

“对,也不全对。这宫里的忌讳此时此刻就等同于太皇太后的忌讳。她老人家最恨的,便是帝王的用心。”

“前有敏惠恭和元妃与太宗,后有孝献皇后与先帝,太皇太后亲历了两位皇帝独宠一人的朝代,虽然我不一定有祸乱君心的能耐,但她老人家向来擅长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为保我的项上人头,还是别和真正的主子接受相似的东西了。你没看皇上偏宠了皇后不到一月,连皇后都被太皇太后叫去慈宁宫敲打了吗?”

“原来如此。只是姐姐你拒绝了皇上的好意,皇上会不会生气啊。”沐卉既怕月晚招来太皇太后惩治,又怕对方惹恼了皇上。

“好意?”月晚愣了一下,眉眼间尽是冷漠:“他若是真心爱重皇后,便不会做的如此大张旗鼓,叫对方入宫不满一月就得独自面对太皇太后的质疑;也不会在宝璐面前万般夸赞皇后如何贤惠,既不悦人家对他提起别人的不满,又享受人家对他一片赤诚的爱意;更不会‘一时兴起’,抛出个‘盛宠’的机会,看我看能不能接住。”

“咱们这位皇上啊,说是尊敬长辈,爱护妻子,珍重感情。其实说到底,最放在心上的,不过是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天气好热,吹小风扇又觉得脑壳疼,真的好纠结啊——

注:

敏惠恭和元妃:清太宗宸妃谥号。

清太宗:皇太极庙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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