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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降(1 / 1)

二十二年前的六月份。

时间应该是六月十一日。

记得很清楚是因为那一天他在堤无津川旁边的斜坡上,从一位年轻女人的手里接过了一根棒棒糖。

女人二十多岁的模样,看上去很疲倦似的,公文包放在小腹上压着裙摆,妆容精致,但行为举止里透出一种机器人生锈的生涩感。

她把棒棒糖递给他,摸摸他的脑袋,说了一些很温柔的话,接着匆匆忙忙地接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她扬起笑脸对着看不见的人,声音是一连串的应声,随后似乎被分派了任务一样,有点惊讶地重复了一遍:“六月十三?可是今天是六月十一……好,好,抱歉,抱歉,是我错了,一定会在六月十三之前给您的,请您放心。”

电话被那一边挂断了,女人拿着手机在堤无津川的草地上茫然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一分钟之后她移动眼眸,站了起来。

“姐姐还有事要做,再见啦小朋友。”

这么说着,她佝偻着背,费力地撑着腿从斜坡上上去。明明是周末时间,却好像仍旧在工作。

降谷零目送她远去,手里的棒棒糖被摩挲了两下,最终还是放进了口袋。

虽然好像比起他,这个大姐姐才更需要糖分的补充。

没有朋友的小孩在堤无津川边上漫无边际地游荡,强烈的孤独感使他想要一条狗,或者一只猫,能够好好地陪陪他,听他说话,和他去公园里玩,或者在家里写作业的时候撒娇打扰他。

人类是很需要社交的生物,小孩子尤其是,一个人的生活容易患上抑郁,年纪轻轻就已经摸到这个症状边缘的小孩苦恼地站在桥上,夕阳的霞光在为他的头发上色。

猫,狗,人。

想要有一个陪伴。

父母的工作忙碌,早出晚归,甚至不归。小时候一日三餐全靠保姆解决,长大后就自己拿着钱在外面买东西吃。街道上是热闹的空虚,家里是安静的空虚,两者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堤无津川啊……

晚上要吃什么呢?

明天要去那家诊所看看医生小姐吗?摔一跤?或者钻进小巷里和抢劫的混混打一架?这样子就有理由了。

他的目光游荡在周围的景物上,漫不经心,没有焦虑,某个时刻却突然一顿,紧接着小脸上显出一种讶异的表情。

在这条街道的香樟树上,枝繁叶茂的香樟树上,有一只黑白的奶牛猫,它趴在树枝上犹疑地看着树下,声音细小微弱,接连起伏。

是猫……!

一直等待拯救的小猫!

很难说他这个时候有多高兴,好像突然找到了人生的意义,在树下徘徊着寻找着最佳路线,打小就展现出无与伦比的敏捷程度的降谷零抱着树干爬了上去。他胆子大不怕摔,在树枝上慢慢地爬着,偶然低下头一看,才发现这里距离地面已经是平日里足以令人恐慌的高度。

只要不看就好了。

越往前树枝越细,猫咪因为人类的靠近而警惕炸毛,它站起来冲爬上树的小鬼头龇牙警告,小鬼头也好像看明白了它的态度,停下了动作,温声打着商量:“我是来救你的,我带你下去,你别怕。”

猫咪哈着气。

降谷零又说了一遍,期间偷偷往前爬了一下,果然看见猫咪更加凶狠地瞪着他。

“不怕不怕,我真的不是坏人。”七岁的小朋友吐字清楚,一本正经地介绍自己,“我叫降谷零,今年七岁,在帝丹小学上二年级,不是外国人,只是长得和别人不一样而已,流出来的血都是一样的颜色的。你不要怕我,我会带你下去的,乖,来我这边……”

他朝着小猫露出一个笑容。

孩童时期的降谷零长相可爱精致,这点似乎并没有随着年龄变化而变化。不管是人还是动物,仿佛都会在看到他温柔的笑容时放下一切警备心理。

无知的小猫收敛了炸毛,喵喵叫了几声,踟蹰不定地看着面前的手。

降谷零执着地等着。

等待一定会有成效,他坚信着这句话。小猫试探性地迈出一步之后,又有了第二步,降谷零松了一口气,但是意外和计划当中总是意外先到来。明明看上去很结实不容易被猫咪踩断的树枝却在猫咪的爪子放上去的那一刻断裂。

又炸毛了。

猫咪从三米高的地方摔了下去。

降谷零从树枝上爬起来跳过去,一手捞住了猫咪,可是这根树枝经不起他在上面蹦蹦跳跳,卡擦卡擦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催命的铃声。降谷零抬头看了一眼声源处,见到纹路崩溃的树枝,惊恐地发现自己大概要摔下去了。

也许还有两秒?他小心翼翼又速度飞快地更换了一个着地能减轻冲击力的动作。但是当他往下看去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黑发女孩已经走到了树下。

她手里拿着一杯牛奶,眼睛半睁着,似乎在边走路边睡觉。

话说真的会有这种人吗?边走路边睡觉?

“喂!”降谷零抬高声音喊,“快躲——!”

来不及了,黑发小姑娘茫然地抬起头,树枝最后的牵连断裂。她和正在进行自由落体运动的金发小男孩对上了眼。

完全没有预料到今天这桩灾祸,完全是个意外。她以极度困倦且懵逼的姿态,猝不及防地迎接了未来人生中相当重要的一个人的到来。

从三米高的树上掉下来了一个三十千克的物体,根据动量定理求她受到的冲击力大小。

这是黑发小姑娘被砸到地上的唯一想法。

小猫似乎预料到了自己跟随着降谷零一起掉落后会有的被夹心压扁的后果,所以在空中就腿一蹬借力跑掉了。

怀中空荡荡的降谷零和无辜的路人女孩撞了个正着,令他惊讶的是对方唯一的反应不是后退而是张开了手臂。这是一个迎接的姿态,她想接住他。

结果很凄惨。

降谷零只来得及用手撑地防止自己彻底压在女孩身上,但是冲击力太大了,以至于坠地的那个瞬间他除了感受到手腕传来钻心的疼痛之外,就是身下这个小姑娘身上的骨头十分硌人。

路过的行人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帮忙把他们两个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小女孩被砸得昏过去了,降谷零的手腕也痛得要命。

救下来的小猫不知所踪,身边的大人抱起小姑娘拨打救护车,可是周围的医院很远。

“我知道哪里有诊所。”降谷零握着手腕抬头说,“请跟我来!离这里不远!”

大人踟蹰地看了他一眼,道:“快走。”

这条路他走过很多遍了。除了第一次去的不情愿,之后的每一次他都满含着忐忑又兴奋的情绪,从来没有像这一次一样,不安地害怕着。

医生会讨厌自己吗?是他伤害到了那个女孩。她会因此疏远自己吗?因为自己是个坏小孩。

诊所大门开着,门口的宫野明美不在,看样子是在朋友家玩。降谷零冲进去,拼命维持冷静的声音大声响起:“艾莲娜医生!艾莲娜姐姐!”

金发的女人从问诊室走出来,目光落在他的手腕和背后被人抱着的女孩身上,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是怎么了?”她飞快地走过来检查女孩的状态,“昏过去了——亲爱的,亲爱的!”

从茶水间跑出来另一个方脸的男人,这是宫野艾莲娜的丈夫,宫野厚司。

他急匆匆地走到女孩的面前,快速地检查了一下,然后对抱着小姑娘的大人说:“跟我来!”

脚步声繁杂凌乱,降谷零担心地跟上去,被宫野艾莲娜叫住。

“零。”

降谷零回过头。

艾莲娜在他的面前蹲下来,轻柔地拉过他的手,问:“骨折了……这是怎么回事?”

女人的声音温柔似水,眼眸中的担忧也好像冬日令人温暖的阳光。降谷零再也忍不住,一路上以来的所有冷静就像是美人鱼在阳光下化作的泡沫,此刻轻而易举地破碎。

那双剔透的紫灰色眼眸里积蓄起泪水,他抹着眼泪,在宫野艾莲娜给他治疗时复述了一遍前因后果,随后哽咽着问:“她会出什么事吗?”

“不好说,要检查一下才知道。”宫野艾莲娜给他打上石膏,缠上绷带,“不过现在看起来,你反而要严重一些,掉下来的时候绝对绝对不能用手去撑地,这点知识都不知道吗?”

“我怕砸到她。”

“真是个温柔的孩子。”艾莲娜笑着摇摇头,摸了摸他的脑袋,“但是做得不对就是不对,不要给自己找理由。掉落下来的时候应该护住的是头部,就算是想要保护那个小姑娘也是一样。”

“……是。”

他低着脑袋,一副略有些愧疚的样子。艾莲娜剥开糖纸,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道:“好了,擦擦眼泪,我们去看看那个小朋友。”

小女孩的情况比降谷零好太多了。

“只是轻微脑震荡。”宫野厚司庆幸地说,“缓几天就好了。倒是你惨一点。”

他蹲下来和降谷零说话:“惯用手是右手吧?还好这回摔的是左手。”

“但是这样子仍旧很糟糕啊,日常活动受到了限制。”艾莲娜对宫野厚司说,“石膏不能取下来,他父母又不常在家,这怎么办?”

宫野厚司迟疑了一下。他看看仰着头看着他的降谷零,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慢慢地问:“让这孩子平常待在我们家,可以吗?和明美做个伴。”

“我可以哦。”艾莲娜没有丝毫犹豫地同意了。她摸了摸降谷零的脑袋,说,“也许需要和你的父母讨论一下。零君,记得他们的手机号码吗?”

“当然记得。”降谷零露出一个不加掩饰的微笑,眼里是喜悦的光芒。虽然很对不起床上的那个小女孩,但是,他真的很感激她。

因为,如果不是她的话,他大概永远也没有这个机会和宫野家住在一起吧。

真是太感谢了。

经过了父母的允许之后,收拾了衣服住进诊所的降谷零看着病床上的女孩,由衷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他把那颗棒棒糖放进了她的口袋,随后高兴地打开了病房的门,哒哒哒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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